扯远了。当年部队的风气还比较正直,也使得杨东辉这样一身正气的人能够有出头的机会。但是90年代末部队也在转型期,军分区这种同属军队地方双重领导的单位,不受到市场经济冲击也是不可能的。为晋职塞钱塞关系的大有人在,所以即使当年我还小,也知道杨东辉通过正常渠道晋升有多么重要,也有多么难,因为在复杂的军区大院,能够给他这样的干部上升的空间,实在是太有限了。
落下一步,在今后就可能落下十年。在部队,这句话毫不夸张。
他的房间我天天打扫,他房里的东西我最清楚,包括各种荣誉、勋章。
这些沉甸甸的军功,他流血流汗拼回来的荣誉,就要毁在一个兵手上。
白洋还在说着什么,我什么也没听,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
“你上次说的大军区的关系,还能不能够上?”我忽然打断白洋,问他。
“老高,我知道你想干啥,可是人家不管这事,听说过现官不如现管吗,隔着层级,不符合部队规矩。”
“我去求栾司令员。”
“你可别天真了,那是司令员!你想找就找啊?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出了名的正派老头,再说年后杨排参加比武,名次好就可以撤处分,你现在跑去找栾司令员,司令员还以为杨排让你来开后门,一生气,连处分都撤销不了。”
白洋说得对,是我太不理智了。何况我凭什么找司令员,就凭我一个犯错误的小兵?我太自不量力了。
可是先进没了,就算处分能撤销也是年后至少几个月的事情,等到那个时候,什么都板上钉钉了,来不及了。
如果明年杨东辉升不上去,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这道坎,会在我心里悔恨一生。
办法,我需要的是办法。即使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士兵,想要撼动一个军令如山的结果是蚍蜉撼树,我也要试,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头破血流!
白洋看着我,说:“老高啊老高,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真是舍近求远,靠着大树都不知道享荫凉啊!”
我抬起头:“什么意思?”
“你知道副教导员是什么人吗?去打听打听吧,要是能把他的门路走通,排长的晋职才真的是有戏了。”
第47章
我从不知道焦阳的这层关系,焦阳也没提起过。
我打听之后才知晓,原来连里很多人早就知道,就只有我这个“忙着跟在他屁股后头跑前跑后”的人不知道。
真他妈讽刺。
军中的高干子弟,年轻的少校,从他的出身来说,他当个通信营的少校实在是委屈他了,到我们这种级别的军事机关挂职,更是太委屈了。用现在的词语说,军二代,红二代,军人世家,根正苗红。总之,是个上层建筑,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
从焦阳来到这里没有提过一句身份,耍弄过一点特权意识,冲这点我敬他。
他家里是干什么的,不细说了。白洋指了一条明路。
“副教导员那么喜欢你,你又是他通信员,跟他关系这么近,你去开口,他应该会帮忙。老高,你还呆什么呢?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吗?”
我慢慢用掌心搓了搓脸。
是,机会。
属于一个普通士兵的机会,不多。
回到连队,文书找到我:“高云伟,一排长让你去干部室。”
我敲开门,喊了报告,他正在屋里写材料。他说了声进来,我走进去,他抬起头。短暂、寻常的几秒钟,凝固的因子在空气里飘摇,即使我们四目相对,即使我来过这间干部室无数次,即使我已经熟悉了这种沉默,此时此刻,我们的距离,如此遥远。无名的痛楚,紧紧攫住了我的心。
我想起了那首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想你痛彻心扉,却只能深埋心底。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说为什么叫我来,我先说话了。
我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盒,放到他的桌上。
“排长,听说昨晚你喝多了,现在好点了吗。这是我在医务室拿的,不伤胃,你收着吧。”
他看了药盒一眼,微微沉默,说了声谢谢,把药盒放进了抽屉。
然后他停顿片刻,说:“上午的情况我了解过了。排里的个别议论,你不要听进耳里。在集体中,个体意识要服从整体,但是犯了纪律,没什么可讲,谁举动,谁担责,这个责任要自己负,每个人犯错、出于任何理由犯错都一样。带兵的人,更要为个人言行承担后果。这个道理你懂了没有?”
我听出来了,他为什么叫我来。
他知道我因为上午的表彰大会在想什么。杨东辉,在这种我们的关系陷入冰点的情形下,他还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不想我因为这件事背上沉重的包袱,不让我因为战友的议论而难受!
可是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排长,我宁愿你对我冷酷到底,这样我心里还能有一丝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