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解释法师对我的误会。只是说:“作茧自缚又如何?其实尘世间本是一个大的牢笼。忙忙碌碌的人间,大多人何尝不是笼中鸟。不同的只是有的人无奈被困,有的人却是自投罗网。大师有先见的明慧。只是总要让我试试其中滋味,方能断言我能否出家,能否重生吧。”大师笑着答我;“当初于昊来到我院,比你更有出家之心,可是几个月的潜心佛法,终于脱离本寺而去,那是因为他真有一颗开悟的心。施主有心念佛,不妨一试。”
我因而在中峰寺住下。在昊哥住过的僧房,重复着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诵经.礼拜。心渐渐平静。山里的生活有些孤寂。可是寺里的风景却别具一格。夜晚的寺庙是空灵的。曲栏回轩,风声流转,玉阶碧池,月光流泻。在一间间的僧房里,依稀传来诵经的声音。细而动人,似乎来自水云深处,仿佛天籁……
遍能法师偶尔会来教我佛经。法师对佛经的讲读带有诗词的意味。在摇曳的灯火中,雅兴随之而至。佛法在法师口中象清灵的山风,从我面前拂过,给我清醒的力量。那种感觉有如骑着小驴在山间踏月,或是坐在繁花夹岸的舟中吹笛般的清明可喜…….
我们从灯初上,到夜更深,守着永夜,守着灯火。灯芯烧黑了,就用小竹片将它剔亮.那种感觉仿佛剪烛的西窗一般。当昏黄的灯光穿过岁月,穿过深情的记忆,所有的怀念都从灯光里泛起……
法师说:“寺里的灯火其实是孤寂的。只有红尘里的万家灯火才是不灭的永恒之火,因为那灯海里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深情。只有那样的灯火才是人之所向,心之所往。所谓太阳叫人入世,月亮叫人出世。其实并不矛盾。就象佛真正的意义上,是叫人入世,而不是出世。所谓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悟身外身。如此而已。”
在大师的教化中,我的心渐渐豁然开朗。八月初我决定下山。临别前那晚我和法师长谈到夜深,法师送了我一个木鱼,他说:“鱼的眼睛是永远不闭的,昼夜常醒,用木鱼做法器是为了惊醒那些昏惰的人。尤其是叫修行的人志心于道,昼夜常醒。”看着木鱼大大的眼睛,我想,木鱼作为磨洗心灵的工具实在具有典型意义,它用不睡眠的眼睛告诉人们,修行是没有止境的,心灵的磨洗也不能休息。在寺庙里的法师,昼夜都在清洁自己的内心世界。居住在五浊尘世的我们,是不是更应该磨洗我们的心?
当我和法师告别,走出寺门,迎接我的竟是昊哥和小海。我回头看着遍能法师,他和昊哥会心的一笑。那一刻,在法师的笑容里,我看到了:“我佛慈悲,看到了真正的佛……”
久别的重逢让我们喜形于色,我们快乐地拥抱着。看着他们,我的心里一片湿润。他们触碰到了我心里关于友情的柔软部分,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小海一直抱着我说:“好在昊哥和法师常联系,他告诉我们你今天下山呢。如果宇帆哥哥做了和尚,我一定会伤心死拉。”昊哥在一旁笑着:“曾经是你们送我前来,现在却是我来迎接你。人生真是奇妙!”
是啊,人生多么奇妙?在聊完了彼此分别后的故事,大家都在感叹。时光就象一把刻刀,才一转眼便将人和事雕刻得面目全非。两天后我和他们一起去了苏州。虽然苏州是个伤心地,曾说过以后不再去,可是总有些莫名的情绪引导我走近它。或许是因为那里更靠近上海,更靠近莫言。
在我心里苏州永远是一幅水墨画,那虎丘中的斜塔,烟树里的园林,枫桥上的乌啼,落日下的水乡,或宁静或喧闹,或尺幅玲珑,或无远弗届。都在我心里常读常新…..
当我再次走进那片水墨,才发现那里又多了更浓烈的一笔。离别后昊哥小海在郊区租了几十亩地,开始了花木培育。短短的时间生意越来越好,规模也越来越大。他们设想着将来再开一些连锁经营的花店,自产自销。站在一望无际的花海里,我从心里为他们高兴。我说:“干脆我不回成都上学了,我来帮你们吧。”小海马上就急了:“宇帆哥你可不要学我啊,不读书没有出息的。你一定要好好上大学。我们还有莫言哥都等你呢,不要让我们失望哦。”看他说的那么认真,我实在不好说什么。只是和他开玩笑说:“你们夫唱妇随真好,我是不该在这里做灯炮的啊。”说得小海满面通红。其实我知道小海的深意。和他们在一起是快乐的,让我暂时忘了很多忧伤。那段日子和莫言很少联系。我甚至没有告诉他我去了峨眉,又来了苏州。为了一年后的相聚,莫言一直忙忙碌碌。虽然明知道彼此很牵挂,可是我们心里总在逃避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