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新家在成都三环附近,那是一个工厂的职工宿舍。由于莫言的不妥协,父母除了卖了房子,还将当初留给我们的钱大部分都取走。因而出于经济上的考虑我们只能选择较便宜的房子。离学校远了,每天坐公车来回差不多两小时。然而我们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或许只要能和爱的人在一起,就算天天喝西北风也是快乐的事。
每天晚上我们在工厂的职工食堂用过晚餐,然后总会去厂后面的小湖边散步。站在湖边梳理着心事,我仿佛觉得又回到了府南河畔仰望星空的日子。我们一起在湖边打水漂,那手中的石子沿水面漂荡出去,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一片片盈盈的波光。那时候莫言的脸上总是荡漾着幸福的笑容。然而快乐的时光总很短暂。那冬天的湖畔,寒风如刀,凛凛地吹过,总让人难以负荷。北风吹起了我们心底那些隐隐的忧伤,它将所有的笑容在瞬间凝结,只留给我们长时间的静默….
或许悲伤的诗学意义对于大多数人来讲还是过于奢侈了。因为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何种程度的悲伤对于一个人的自省才是适度的。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把感动看得比快乐更重要。而我和莫言只是极少数心甘情愿的冒险者而已。
冒险者通常都觉得感动比快乐更重要。因而也更容易发现湖的静美。夜色暗暗,星光淡淡,湖水冷冷,北风萧萧,共同构成了一曲湖的笙歌。当所有的生灵都放弃了武装,才能如此的静好。可是湖的笙歌不押韵,不能容纳弦外之音。就象人与人之间总是放不下武装,就连亲情也是一样,所以人世间才多了那么多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湖畔有一棵百年老树,树被老藤缠着。远看去仿佛藤长进了树里,树也长进了藤里。肌理相连,叶脉相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年轮已经交合不可分离。看着他们莫言总会忍不住握紧我的手。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次次日出日落,一年年叶青叶黄,岁月被纠缠的曲曲弯弯,树和藤的结合体被纠缠成了永恒的完美。有几次那藤和树竟然进了我的梦里。梦中我问树:””你苦吗?他回答我:我感到很有力量。我问藤,你苦吗,他回答我:既相依就直到地老天荒………
我想相互依存就是一切,灵肉结合就是意义。无所谓苦,亦无所谓乐。苦和乐都成了庸俗的概念…….
新的家,新的生活,日子就那样平淡地过着。没有人告诉我们那是个新的开始,也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时候会结束。
考完了期末考试,寒假开始了.临春节前几天,上海的父亲忽然给我打来电话。沉默了两分钟,父亲终于开口:””宇帆,虽然没有一起生活过,可是这些年我们一直把你当亲儿子。我们这几年一直在忙碌,没有好好管教你们,你们年轻不懂事,做错事父母可以原谅。我想你们是因为关系太好了才那样。希望你们可以分开些时间,分别来上海治治。我想你们会恢复正常的,这些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话。””父亲说得很诚恳。而我只想说,我们没有病,也没有错,病的是社会,错的是世俗。可是我没有说出口。面对父母我一直有种感恩的心情。只是我遗憾的是,即使是亲人也一样放不下彼此的武装,因为武装让我们失去了亲情的亲和力,也让世间更多了些酸甜苦辣。我心里隐隐作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然后我听见父亲在电话那边叹着气:””你们的母亲回上海后一直郁郁寡欢,现在病了在住院,如果你想莫言好,就不要让他成为一个不孝的儿子,如果你懂得感恩就更不应该不孝。如果你不听话,也许我们连父子都没得做。””父亲把话已经说绝。我无言以对……我考虑了很久,终于决定我们暂时分开。
随后父亲又给莫言打了电话。大意是说母亲病了,要他速赶去上海。我们都明白电话之外的一种含义。也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我说:””莫言,你去吧,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好好照顾妈妈。””我话没说完莫言就打断我,””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去上海,我不能丢下你。我们去向父母说清楚,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们就一起象云飞那样从东方明珠塔跳下去,死也在一起。””听他那样说,我的心猛地颤抖,我的眼前浮现出云飞父母的白发…….””莫言,你醒醒,不要傻了。我们不能那样做,那不是勇者所为,父母年纪也大了,还在为我们打拼,我们不可以丢下他们。我们还年轻,未来还长。如果我们选择了那样结束生命,我想我永远都不可以原谅自己,因为是我们杀死了父母最心爱的儿子。我们如果有死的勇气,就要有好好活着的勇气。你是父母心里的宝,好好在上海陪他们,好好劝他们,说不定他们会回心转意。我在成都等你的好消息。””我说完那些劝他的话,泪再也止不住地狂涌而出。只有天知道我说那些话多么违心。我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分明在说:莫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