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同志故事 · 2024 年 5 月 23 日 1

我和父亲

应该就是这个记号吧。这就是我和父亲关系的转折点。我还记得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飘了一整天的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同时我和父亲那美好的记忆也随之被彻底掩埋。彻底。父亲开始逃避我了,父亲也变得对我冷漠了,直到田尊的离开,直到今天。

那今天父亲的话说明了什么呢?我所谓的利用了他对我所说的“勇气”,我就这么一个极有心机的一个忏悔,就让覆盖在我和父亲情感之上的,那终年不融的冰雪一时因父亲的头脑发热给融化了?不然他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在他逼我质问我是不是早恋了,我就差那么一点也一时头脑发热把终年冰雪给融化了。这倒好,父亲主动提起了。我那学校的日日夜夜,我的煎熬,我的烦恼,我的痛苦,我的思念,原来不及父亲简单说出的一句话。“不仅仅是因为田尊,不仅仅。”原来父亲早就是知道的。

是的,不仅仅是因为田尊。田尊在我和父亲的情感世界里,也仅仅只是一个符号而已。然而这个符号却让父亲窥视出了我对他的占有欲,我对他的爱。也是因为这个符号,我对父亲的情感,让父亲把田尊做为了唯一的可以救命的稻草。可这棵稻草最终离开了他。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自救?所以,他在这么一个合适的时间,给了我这么一个暗示。

我应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父亲,请你告诉我,告诉你的喆儿。

“喆儿,你怎么看‘父亲’二字?或者说,你觉得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就在我自以为已经大白天下了,就差我说那么一句“是的,不仅仅是田尊,我知道。”的时候,父亲竟突然给我抛来一个我从未深刻思考过的命题。

“爸爸,这个命题有点大,我倒希望是一篇作文,高考作文。我想我会写的很好。”我说。

“那你就随便说说,我听听。说吧。”

“我不记得出处,只记得有句‘父,家长举教者’,父亲二字应该是全家人的希望和寄托,是儿子成长道路上的一盏明灯。至于我眼中的父亲,爸爸,”我说,“你高大,魁梧,厚重,仁慈,你在喆儿眼里……”

“好了,不说了。”父亲打断我,他把目光再次坚定地落在我的身上,他甚至激动地说道:“喆儿,爸爸知道你会想出更为美妙的词。但爸爸要听的不是这些。我希望在你以后完成你的这篇命题作文中,能够时刻明白,父亲二字不仅仅代表着一种至亲之情,它还混合了权威、血统、甚至制度。这些让你听起来冰冷的社会字眼。儿子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也注定隐含着距离、敬畏直至取代。”

他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你记住我今天的话,慢慢去理解。”说完,他把那个舀了茭子的瓢放在马槽前的口袋里,然后转身离去。

不仅仅是田尊,不仅仅。父亲首先给出我这么一个暗示,然后却用及其冰冷却极具说服力的一个标准和准则,严肃果断而且和这些词语同样冷酷无情地将我拒之了他的门外。

一个对我等同于死亡的宣判。

如今已为人父的我,应该是彻底懂得了父亲当年所描述的“父亲”二字的含义。这么多年,我和父亲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我想我也被迫遵照他的旨意去执行了。只是父亲一生中所扮演的家庭角色,我未能真正取代。我让父亲失望了。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每次我该去看儿子时,孩子的母亲总是爽约。只有在我献上奢华的礼品之后,我才能见到我的儿子。这么折腾几次之后我终于明白,我也只有付钱才可以得到我儿子的爱,而且这笔钱十八年算下来非常的可观,我就觉得已经累了。如今我的前妻彻底把我击垮了—-她带着儿子嫁到了北京。我更难见到儿子一面。

那天,我与我家的那头驴子相互对视。它象一个迟暮的老者站立着,它用孤独的眼神看着我,我看见晶莹的泪水顺着它的眼角流下来。我在心里痛苦地告诉自己,我曾经的父亲,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次又一次,我和我这样的情感说再见。第一次,是我11岁的冬天,田尊的到来让我与我唯一的父爱道了别;第二次,是我13岁的生日当天,父亲送了一张单人床给我,我与父亲温暖的体温道了别;第三次,是我14岁,我冒犯了父亲的身体没多久,弟弟出生后没几天,那天我和父亲同样在这头老驴子面前欲语还休,最终也是我一个人站在落日的昏黄下与父亲陪伴了我一路的童年时代道了别;第四次,是我读高中,离开了父亲,我再次与父亲的朝夕岁月做了道别;这次,与其说是道别,不如说是心死吧。是的,不复存在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有的只是一颗心,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无所依,无所傍地孤独零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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