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那天田尊一反常态地活跃。以前他的世界总是安静的,是沉默的,可那一整个白天,他都像是打了鸡血,再也不愿意给家的空间留下那怕一丝的沉默,那银铃般刺耳的声音总是不停地说啊说,笑啊笑,一点都不象他原来的样子。以前他即便高兴起来也只是抿着嘴笑,从来不吱声,可那天,他似乎是从白天笑到了晚上。他笑起来全身乱颤,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反常的背后是不是隐含着什么。
还有一个更明显的变化,以前他的指甲缝里面会有泥土和脏的东西,可这次,我看见他的手洗得白白净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连指甲缝都一尘不染。谁帮他清理的指甲?这令我及其及其的恼火。我几天不在,家里已经完全大变样了。妹妹欢天喜地,田尊一步登天,谁给田尊的这个权利?
一整天,田尊都粘着父亲,父亲干什么他都要去插手,父亲就象是他的上帝一样。一分一秒都在向我传递着他对父亲忠心耿耿的信号。他那该死的毫不动摇的忠心。
我看着父亲,他把月饼分成了五分,拿了一块在手上。也许是田尊的迫不及待,或者是父亲的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我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把第一块月饼递到了田尊的手中。随后父亲才又递过来一块给我,之后是妹妹和母亲。
“来,妈妈抱。”母亲从妹妹怀中接过田喜,随后接住父亲递过去的月饼。
“真好吃。”田尊一边嚼着月饼一边说,“爸爸也来一口。”他把自己咬了一口的月饼递到父亲的嘴边。
我看了一眼田尊,然后瞪着父亲。
“尊儿,你吃,你吃,爸自己拿。”父亲竟有些慌乱了,他把头从田尊递过来的月饼前移开,然后伸手去拿桌上的最后一块月饼。
白天,房间里的氧气都被田尊那么尽情欢快的呼吸所消耗殆尽,难道他还要在晚上把院子里的氧气也都统统吸收了?白天,我尽可能的压抑自己不跟他发生冲突,并对他强作欢笑,那是因为我再不是孩子了,我以为我忍忍就算了。但现在我被田尊的举动搅得心烦意乱。此刻嚼在我口中的月饼让我无法下咽,我感觉我的胸口在收缩,我无法呼吸。
我冷冷地瞪了田尊一眼,但他根本毫无反应,他只顾大口大口地吃着月饼,好象是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还把身体紧紧贴着我的父亲,一脸的幸福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泛滥着。
父亲意识到了我对田尊的不满。他用余光扫了我一眼,然后把身体挪了挪。他甚至局促不安地对母亲说道:“喜儿要睡觉了,你把他带回屋吧。”
我永远不会忘记父亲说出那句话的神情,那不安中透露着紧张,甚至还有恐惧。父亲恐惧什么呢?他是害怕我吗?害怕我随时都可能抑制不住的爆发出来?那这是否证明父亲是在乎我的?但他在乎我的结果就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去疼爱田尊?我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将目光快速闪开。我的眼泪就要流下来。这个中秋节,我就象突然闯入这个家的天外来客,一整天我目睹了这一家人的团圆幸福,好像这些都与我挨不着边。在读高中之前,也许此刻我会一把将田尊推开,然后缠着父亲不依不饶。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你们先坐着,我打发喜儿睡着就过来。”母亲抱着田喜回到了屋子,田心也跟了去。此刻就只有我和父亲还有田尊三个人。
我不知道接下来田尊还会做出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让身边的父亲和我都很担心。我想是的。
我脑子里突然又想起父亲曾经对田尊说的那句话。“没人要赶你走,谁也没有这个权利。”这句话如果在以前,我会觉得我的父亲是何等的伟大,可现在这句话让我觉得父亲是对田尊的袒护,是对我做为他儿子的侵犯。一想到这,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在眼里打转了。我告诉自己我不能让它流出来,我绝对不能。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我不能让父亲的恐惧成为现实。我不能。
“尊儿,你也去睡觉吧。”父亲轻声说道。
“嗯,好…的…”田尊及不情愿地说后,总算起身消失了。
我低着头,心便开始慌乱。田尊走了,现在就只剩下我和父亲了,这不正如我愿吗。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氧气不够,为什么我的胸口还在收缩。我在等待什么呢?等待父亲开口和我说点什么?就象他给我写的那封家书那样,说他惦念我,牵挂我,担心我。说他想我。
等待父亲开口说话的时间里,我脑子里闪现出某个冬日的夜晚,我躺在父亲温暖的臂弯里,小手贴在他的胸膛数着他的心跳;我想起某个冬日的夜晚,我依旧躺在父亲温暖的怀抱中,抚摸着他肩膀的那颗红痣;依旧是某个冬日的夜晚,我挽留了父亲,于是我依旧躺在了他温暖的身体里……那晚的月光,就像今晚一样。
下半部啥时候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