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我看见一副副的新面孔和一处处的新气象,女生们穿着当下很流行的踩蹬裤,男生则人人一套仿制的绿军装或者中山装夹克,他们三五成群地结伴而谈;教学楼是一座古旧的两层骑楼式建筑(后来知道是中欧混交的巴洛克式风格),用青砖砌成的拱形窗檐造型带点异国风格,木制的窗户上有些玻璃竟然是彩色的,倒让我觉得有点象老式的教堂,但门却被漆上了很厚的军绿色,上面还画了一颗五角星。门面上出现了龟裂纹,甚至有些都剥落了。
“这学校不错,还是个小洋楼呢。”我兴高采烈地对父亲说。
“听说这里曾经是德国人建造的教堂,后来在这里办过孤儿院,之前还有部队进驻过。你看那边,”父亲指着操场不远处的一面湖,说:“那里原来有迷人的花园、湛蓝的湖水和别致的凉亭,现在都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了。”
“真遗憾。”我想象不出父亲描绘的美景。因为远处的那处湖水,分明就是死水一潭,水面上漂浮着绿色的浮萍和一些生活垃圾,岸边杂草丛生。我看见旁边的操场上高年级的同学排队整齐正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上着体育课。
“以后你就要在这里度过你的高中生活了。什么心情?”父亲说。
我把脚下的石子踢到一边,蹭起土路上一层黄土。“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不知为什么,方才我还为那小洋楼兴奋过呢,可此刻我竟然对这个学校一点兴趣都没有。
“还是没咱家好。”我撇着嘴说道。
“以后你将认识新的老师和同学,爸爸希望你在这里学有所成。”父亲看着我,然后扭头往校门口走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热血沸腾起来。那种感觉并不是因为我有了在此斗志昂扬的信念,是整个夏末我和父亲一起度过的时光,仿佛还没有走远,而恰恰又想起刚才在刘敏的宿舍区那几个女生看见父亲传出的尖叫声,让我此刻目视眼前高大威严的父亲而心情难以平静。我又何尝不以父亲为骄傲啊,可父亲要走了,我好想上去再抚摸下父亲的络腮胡,去感受那沙沙的、瑟瑟的、暖暖的感觉。或者让父亲再抱抱我,然后我在父亲的额头深深地吻上一吻。
“怎么了?没信心啊?”父亲又一边走一边慈祥地冲着我微笑。
“有。爸爸。”
我说。心里却在默念,爸爸你走慢点,走慢点。
“有就行。记住,你是你们年纪分数最高的,你要有信心,这是个很好的开始。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如果你认为自己是第一名就骄傲自满,不勤奋学习,那可就落到别人后面了。爸送你一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成功始于足下。”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记住了?”
“记住了,爸爸。”我说。我想和父亲说,我不行万里路,我一步都不想离开你。
“那好,爸爸也得走了。再不走,回家就天黑了。”父亲掏出钥匙,俯身去开自行车的锁,“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想家,你的自行车要保管好。也别太频,一个月回一次家。爸也会来看你。”父亲站起身,扶着自行车继续说道:“记得新买的饭盒要用热水烫几次再用,没钱了就写信给家里,爸给你寄过来。还有,被褥白天不用,就卷起来,这样不会落灰,还有,记得要用笔记本记笔记,不要总在课本上写,还有,要爱护同学,尊敬老师,别太傲了,多和同学们一起玩。”父亲拍着我的肩膀,好象对我有说不完的嘱托和叮咛。
我看见父亲一脸关爱又不舍的眼神,他分明在抑制着自己的心却非要强装着一副镇定的表情,我看见他就要与我告别却分明还想再多呆会的那身体微妙的变化,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就要流出来。
我抿着嘴,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哭。可就是不争气,眼泪还是失去控制从我的眼眶掉下来。
“喆儿不哭,都上高中了,还哭鼻子。”父亲帮我拭着眼泪,可还没拭去,我的眼泪就又出来了。
“不哭了,爸走了。记得和刘敏说一声,还有,你可要替他爸照看好她,回去吧。”父亲最后再次拍拍我的肩膀,又将手放在我的脑袋上挠了挠我的头发,随后,父亲转身推动了自行车。
父亲的车子启动了,父亲骑上了车,父亲走了。
“爸爸,爸爸……”那天,我以为父亲会扭头看我一眼,哪怕一眼。可父亲没有,任凭我怎么哭喊,他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他甚至还加快了骑车的速度,转眼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我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直到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父亲,直到我站立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我停止了哭声,直到后来刘敏跑过来说了一句你爸呢?我才彻彻底底回过神来,也彻彻底底地意识到,那些我和父亲曾经的美好,都和我彻彻底底说再见了。
我没有像过去那样,和刘敏有说不完的话,任凭她依旧对我滔滔不绝,依旧对父亲的风采赞不绝口,任凭她气急败坏地诅咒她当村干部的父亲没把她和我弄进重点班,任凭她喆哥喆哥地对我叫个不停,我就只是默不吭声地走进了校园上了骑楼回到了我的教室。我在热闹非凡的教室里找到了我的书,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下半部啥时候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