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同志故事 · 2024 年 5 月 23 日 1

我和父亲

一天放学后,我和田尊把书包扔在家里,向石炮台进发了。这是在他到来之后,做的第一件让我欢呼雀跃的事。也是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一个春天。我们跳过用白杨树枝扎成的园篱,奔跑着穿过蜿蜒的小巷。当我们回头看,屋舍已经被我们甩了老远了,再往前看,我们的视线里已经是广袤的田野与黄绿交错的山丘。我抬头看见电线上栖息的家燕,而我们的脚下则是蛙声四起的一片片池塘和弯弯曲曲的渠流。再看田尊,他一贯的沉默无声已经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和我一样的开心、灿烂的笑容。我们象放飞的小鸟,欢快地飞奔。这段记忆,我总是在多年后想起。这是我和田尊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他给我带来的欢乐弥足珍贵,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件发生,这将是一段完美的记忆。

田尊说的破庙,其实是一座神祖祀堂。可惜在文丨革丨时,被红卫兵一把火全烧掉了。曾经这里有最热闹的庙会,可当时只有唯一一处高墙了,也已经是断壁残骸,被时间的变迁丢弃在一堆破砖废瓦的废墟中,近乎摇摇欲坠。残留的高墙上长着稚嫩的丛丛青草,它们在风中向着蓝天婆娑起舞,仿如幻影、神仙,乐观得享受着它们即将彻底消逝的一片净土。

“炮台就在山顶上,这里有一条通往炮台最近的一条路。就这里。”田尊指着山坡下的一条荆棘之路。

我仰头看见山顶上搭建着一座堡垒。“或许我们该休息一下。”我被眼前断壁残骸的高墙和高墙上婆娑起舞青草所吸引。

“你害怕了?”田尊扭头问我。

我冲他笑。意思是告诉他,我才不怕。这里风景独好。

“别怕,爸爸说,我应该保护你。”

爸爸?这是我头一回听到田尊这么说。我收起了笑容瞪着他,他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没心没肺的看着我,半天反映不过来。随后我看见有人从高墙后面走出来,总共四个人,其中就有我最讨厌的表哥。他们几个嘴里叼着烟,手里人人拿着几张纸牌。

他们向我们这边走来。

“喂,田尊,你现在可是享福了啊。”其中一个又矮又胖,一头乱发,长着一脸黑乎乎的横肉的家伙撇着嘴说。之后其他人的一顿哄笑。

田尊扭过头去看。

我怯怯地躲在田尊背后。

这时候,另一个高个子把矮胖子推到一边。他满脸胡茬,骨瘦如柴,不修边幅。他眯着眼睛盯着我们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扔在地上,用他那脏兮兮的绿色帆布胶鞋蹭灭烟蒂,“小子,看见没?”他指向山顶上的堡垒,“我在那上面淦(gan)过你妈。”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连我的表哥也在笑。

田尊一言不发。我看见他把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我能感觉到他的全身都在抽搐。

“我淦(gan)你妈的时候她还在唱山歌,这疯婆子。她那B很song,被很多人干过。”他把双手放在他的皮带上,把胳膊打直挑起眉,摆出一副猥琐的样子。

我吓坏了。那三个人,分明比表哥还恐怖。表哥已经让我够恐怖了。父亲当时给了他一脚,他肯定是耿耿于怀。他不会对我怎么样吧?我可不能因为田尊再搭上我的右手。要是我们留在家里就好了,我想。这样田尊就不会因为一时想讨好我而蒙受奇耻大辱。

在这荒无人烟的废墟里高声喊救命根本没什么用。我希望这个时候父亲能赶过来。可村子离这里有一公里的距离,而父亲现在所在的农田是和这里相反的路。

我从后面拉了一下田尊的衣襟,小声问:“他们会不会打我们?”我从侧面看见田尊抿着嘴,眼泪顿时在往下掉。

他们在向我们靠近,再靠近……

我听见有人在说:“你妈那么脏,却把村里最干净的一口井水给污染了,你害得老子天天跑到河边去挑水……”

我突然想起父亲对我说过,人不能吃哑巴亏,惹不起就得跑。对,只有这样了。于是,我都来不及管田尊,手松开田尊的衣襟,撒腿扭头就跑。

跑了一会,我突然担心起田尊。我怎么没叫田尊和我一起跑呢。于是就扭头往回看,我看他们没来追我,而且他们的身影已经被我甩的老远了。我在一个土丘边躲起来,探着脑袋往破庙方向看。

我分明看见那四个人上去把田尊按倒在地,田尊就那么一动不动得任由他们对他拳打脚踢。而此刻的我竟然躲在远处无动于衷。直到那些人走了很久,我才怯生生地走过去,田尊嘴角流着血,脸上沾满了泥土,但他始终没有哭出声来。最后,我把受伤的田尊领回了家。

我当时是多么的懦弱啊。就因为我的胆小怕事,我就那么把可怜的田尊一个人丢在那里,任由他忍受那些龌龊的坏人对他母亲的侮辱,对他的谩骂,任由他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任由那些人对他挥舞着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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