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这是何飞惯用的叹气方式,叹完这口气,他仰面倒在床铺上,仔细回放起刚才的情景来。
何飞现在的心情,就和小学三年级偷偷剪了前座女生的头发而那女生却没有打自己小报告时的心情无异,先是庆幸,然后开始感激。何飞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项磊发现这件事,会不会愤怒?会不会鄙视?会不会……失望?
何飞原本打算一边做项磊身边的普通室友,一边做项磊纯粹精神世界里的兄弟,就这样下去,永远也不要捅破,现在,这打算彻底泡汤了。
何飞因此而有一些懊恼。
纯粹的精神世界里,何飞觉得两个人发展到何种境地都不成问题,可是一旦扯到现实生活中来,他就必须要面对“同性恋”这个问题。何飞倒希望自己是个对男人有生理冲动的同性恋,那样的话,他想自己刚才一定会拉住他说:项磊,我来做你的男朋友吧。
还用说什么刚才呢?早在项磊不得不招认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同性恋”时,早在项磊每天去见不同的男人时,早在项磊买了四罐啤酒把自己灌醉的时候,早在项磊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当着室友的面放声大哭时,早在项磊告诉自己他暑假回家要见一个网友时,自己一定就会不假思索地走过去,对他说出这句话了。
何飞想,如果自己也是“同性恋”,却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项磊从盲目到失恋,再从混乱到生病,那自己还算是个人么?
何飞觉得自己只想做项磊的兄弟,或者说是项磊所说的那种兄弟之上的爱人,何飞很希望项磊因此而觉得够了,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项磊总执着于寻找一份具有明确意义的所谓“爱情”,自己就从来不会用这样迫切的心情去找一个女朋友。
何飞不忍心把《心酸的浪漫》那个故事讲到底,也许不是不忍心让项磊觉得残忍,而是不忍心自己把那份刻骨铭心的回忆讲成一个情节俗套而洒狗血的小说。何飞多希望那不过是自己偶尔读过的一篇小说啊!连结尾都被人千篇一律地盗用过几百次了。
小二怎么可能有机会移民国外?他的生母继父几乎为他而倾家荡产了,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连高中都读不起了,可他始终还是要被那个无情的尿毒症病魔纠缠折磨到最后。他还是没了,没了啊!
他的母亲一连几个月都神志不清,有一天她要穿过马路去菜市场,愣是站在马路这边等信号灯由绿转红了才迈开脚步。几秒钟之后,她一定找回了自己的孩子。
眼泪堵在何飞的眼眶里,何飞一时间胸口发闷,急促地呼了两口气,这两口气,通常被我们称作“哽咽”。
何飞蹲在病床前,小二躺在病床上,何飞的手被小二紧紧攥着,病床上的小二满脸惊恐得对他说:哥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何飞蹲在病床前,小二躺在病床上,何飞的手被小二紧紧攥着,病床上的小二近乎哀求地对他说:哥,你……你能亲我一次吗?
何飞蹲在病床前,小二躺在病床上,何飞紧紧攥着小二的手,病床上的小二憨笑地傻乐,他说:哥,我现在想开了。我要是活下去,你倒不愿意这么亲我了……
何飞的眼泪刷刷地往外流个不停,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对病床上的小二说:傻小二,你怎么知道你哥不会?你怎么知道?
如果可以,何飞愿意就这样亲吻下去。
只是把自己的嘴唇放在另一个嘴唇上而已,谁规定那是谁和谁的嘴唇了呢?
小二真的没了。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有一天何飞梦见了小二,兄弟俩在后海边的胡同里边走边侃,还和对面走过来的校友打了声招呼,何飞醒来之后很不甘心,他差点找那个校友求证他和小二在一起的情景。
他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了梦见小二,何飞每天睡觉前都要去回忆他和小二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一帧地回放。可是他们说的全是狗屁!何飞发疯一样地想着小二,无日无夜的想啊,可他总是梦不到小二了。
何飞爬起来,开了台灯,倚着床头开始呜呜地哭泣。
爷爷路过他的房间,推门走了进来,他轻声问何飞发生了什么事。何飞说他的小二没了,他以后再也看不到小二了,连做梦都梦不到了。
何飞告诉爷爷,他原本想一辈子都和小二在一起的,没想到小二的一辈子这么短。
何飞告诉爷爷,他的小二比他的女朋友都重要,可是小二可能到死都没信这一点。
爷爷把十八岁的何飞当成七八岁的何飞一样搂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悠悠地告诉他:他一定能听到你说的话,他现在一定相信了。
何飞被项磊发现自己就是许梦虎之后,就这样心疼地想起了小二。他躺在宿舍里的床铺上,用一只手压着苦闷的胸口,为了不至于流下眼泪,他在不停地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