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飞鸣了一声长笛,他循声朝这边望了望,迈着稍稍迟疑的步伐走了过来。
他把背包扔在后座,然后有些拘谨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又生疏地看了何飞一眼。他好像很用心地挤出了一个艰涩的笑容,也未可知,因为何飞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头去。
何飞快速打着方向,挪出车位后猛踩油门冲了出去。项磊好像被他吓到了。
直到上了高速,才有人说话。
项磊问何飞:“什么时候买的车?”
何飞淡淡地说:“单位销售部门配的。”
之后,一路无话。
何飞没什么,何飞觉得这沉默理所当然,每当理应千言万语的时候,人人都会如此。可项磊一定不自在极了,何飞想,他一定在手足无措。很好!四年了,何飞觉得他总应该手足无措一回给自己看看。
路过学校东门,穿过那条和四年半之前同样热闹的斜街,左拐,经过菜市场门口,再左拐。先前的路被拓宽了,路边摊儿没了,那栋六层板楼现在紧邻宽阔的马路。
何飞停了车,打开右侧车窗,越过项磊,将胳膊肘撑在车窗上,扬起脖子朝六楼望了几眼,然后示意项磊也看看。
何飞点上一支烟,递给项磊,自己又点上一支,仍旧没有说话,而是打开车载CD,放出了很大声的音乐。Groove Coverage的《Far Away From Home》,好像,这歌名多少有些应景。懒得去管,何飞兀自踩下油门。
车子在紫轩宾馆门口停了下来,何飞卸了安全带,这就要下车。
“何飞!”项磊叫住他,“我真不方便,我得回去。”
何飞手扶车门,一脚踏出车外,一脚还在车里,问他:“回哪?”
“回家……”项磊垂下头去,低声回答,“何飞,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何飞定睛看着项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胸口,像是被插上了一把尖刀。
“晚会儿没什么大问题吧?一会儿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坐一号线。”
“你看着办吧。十分钟,我只要十分钟。要不也别找什么别人看不见的地儿了,车里伸展不开,你现在下车,就地给我抱十分钟也成。”何飞说。
项磊没回话,何飞便下了车,项磊也没再拦他。
五分钟后,何飞打来电话,只报了一下房间号就给挂断了。
项磊推开虚掩的门,一走进去,就被何飞迎面紧紧抱住。
这一刻,对何飞来说,就像越野长跑训练后喘着粗气倒在绿草地上,就像打了一天的球站在水房里浇了几盆凉水,就像熬了两天两夜赶完策划书后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项磊央求地喊着何飞的名字,希望自己被放开。何飞没松手,而是把食指竖在嘴唇上,贴在项磊的侧脸轻声耳语着:嘘……嘘,嘘——
项磊的身体忽然就这么软下来了,他将手臂交缠在何飞背上,用力收紧,紧跟着就哭出声来。何飞本以为他会奋力挣脱,自己会强力逼迫,他会翻脸,自己会委屈,何飞本以为他会决绝到底,自己会没出息地对着他痛哭流涕。
项磊一哭,何飞忽然意识到,原来他比自己委屈。
他比自己委屈,自己也就没脸去表达自己的委屈了;他比自己委屈,自己正好可以责无旁贷地重新被他需要。
何飞感觉到项磊的身体一直在下坠,何飞必须要抱他更紧,才能防止他因为无力而瞬间堆坐到地板上。
何飞就这么抱着他,过去的四年里,每每幻想到这样的一刻,何飞都觉得奢侈,原来真有这么一天,可以纵情挥霍。
何飞就这么抱着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嘴唇在他的头发上轻吻。
他哭得越厉害,何飞心里就越欢喜,就越没有办法一如六年前那个冬天同在彼时此地的情景一样,和他一同哭泣。
何飞轻拍着他的背,抱着他慢慢地左右摇摆。他像个孩子一样,止住哭泣后,就要带着浓浓的倦意睡去。何飞将他抱离地面,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在他身边侧躺下来,一只胳膊伸在他的脖子下面,另一只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腰腹。
然后何飞忍不住凑到他的面前,在他嘴唇上试探地吻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刚才被何飞吻过的地方。何飞俯下身去,继续,深吻。
如果不是被项磊打断,何飞不知道这一吻要持续到何时,才算得上四年半的弥补。
项磊别过脸去。何飞的眼睛问项磊怎么了,项磊的眼睛没有回答。何飞把自己的脸贴在项磊胸口,幽幽地问他:“你真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们……感情这么好?在一起多久了?”
“三年半。”
“统共分开不到四年半,你还真够麻溜的。”
“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没那必要。”
“你比我大几个月,应该叫她弟妹……”
何飞听到这话,飞快地扬起头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住项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