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事怎样了?”何飞递给项磊一支烟,问道。
“定了。”项磊淡淡一笑。
“那就好。是在北京吧?”何飞又问。
项磊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儿,终于还是扯谎应了一声“嗯”。
“刚去单位,什么都不太懂,所以一直瞎忙活,过几天我请你吃饭。”何飞说。
“好。”项磊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忽然想哭。
直到顺利通过笔试和面试,接到团委通知,得知自己真的入选了西部志愿者时,项磊才惊觉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斟酌这件事。四年前,大学开始,项磊军训的照片在学校宣传屏里贴了几个月,四年后,大学结束,项磊的照片再次被贴进了宣传屏里。
为答辩的事儿,何飞来过几次学校,他一直来去匆匆,根本没有留意到宣传屏里项磊的照片。项磊真希望他能阴差阳错地看见,事实上,项磊真希望他能为这件事质问自己几句,甚至,就算他会愤怒地责骂自己是个骗子,也足以给自己带来些许的慰藉。
毕业生开始在校园里摆摊儿,项磊也凑热闹摆了几日,没卖出几件,大部分东西都送给路过摊位的社员了。
他们开始三五成群地小聚,好像只有项磊一个人一直很闲。为这,项磊一度觉得自己的大学真够失败的。
学校发了毕业纪念簿,项磊的纪念簿里大多都是社团骨干和一些积极社员的留言。好多人写了大致相同的话,他们说:“头儿”,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段风雨兼程的岁月,虽然并不享受,可它即将成为我大学时光里乃至整个人生中必然的难忘!
项磊看到这样的留言,忽然又觉得自己没那么失败了。
通过毕业答辩之后,何飞打来电话要请项磊吃饭,项磊推说自己正准备去单位报道呢,于是何飞说,那就等毕业之后吧。
挂了电话之后,项磊马上开始回想,回想何飞刚才的声音里究竟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失望。这一刻,项磊觉得有,欣慰得笑了,下一刻,项磊又觉得没有,落寞的脸上挤满惆怅。
还是不要单独再见最后一面了吧,万一面对面时忽然发现彼此都想重新来过,可要怎么办才好啊?晚啦!即将不得不离开,还要什么别的可能呢?徒增恼煞人的遗憾罢了。
何飞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回去找他了。
很忙,培训实习,跟在销售精英们屁股后面打下手,还有考驾照的事。以为抽不出时间来偶尔想到他,就意味着没有他的日子习惯起来似乎要更简单一些,直到在宿舍的床铺上看到自己的毕业设计,才发现他仍然住在自己心里,不然,怎么可能忽然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来还是那么近呢?近得将那叠A4纸拿在手里的时候,彷佛可以听到他曾经喷在扉页上的呼吸,看清他睫毛上一颗针尖大的小水珠。
何飞忘记在电话里问他的工作地点了,何飞甚至开始打算在他们两个人工作地点的中间位置找一套房子。何飞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回去找他了。
领完毕业证,有一顿散伙饭。
何飞找不到机会和项磊说话。何飞看着项磊大大方方找到每个曾经对他不友善的人举起了酒杯,那个曾经质问项磊是否了解别人献血以后感受的团支书颇为吃惊,项磊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以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别往心里去”,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项磊早早地醉了,别人在闹腾的时候,他蜷着身体躺在两张拼起来的凳子上睡着了。何飞不时地看看他,真想……真想带他提前离开。
有人揪着项磊的耳朵把他提了起来,说着“这里有人找罚”的话,然后,有人递来满满一杯啤酒。项磊迷迷糊糊地接过来,迷迷糊糊地灌进肚子里,脸色忽然就由红转白,他探出脖子,来不及挑拣地方,“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有人递来纸巾,有人倒了温水,有人捶着后背,有人贴在耳边问项磊感觉怎么样,四年来,项磊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应接不暇地感受这些不同方式的关切。项磊觉得自己吐酒的狼狈之态丢人至极,可这天,好像没有人嫌恶他。
项磊的眼泪闪电来袭,项磊忽然发现流泪这件事原来可以不用等候大脑下达指令。项磊腾不出闲情来接他们递出的纸巾和温水,也没有闲情回答他们自己感觉怎样,更无闲情一一道谢,项磊全部的知觉都用来专注于流眼泪了,第一次,那么无所顾忌。
递纸巾的人帮项磊擦了眼泪鼻涕,送温水的人把水杯送到了项磊嘴唇边,问项磊感觉怎么样的人干脆紧紧揽住项磊的肩膀,也跟着一同哭起来。
于是他们都不再闹腾,就近抱住一个人,相继嚎啕出来。
眼泪其实是可以源源不断的,不知道它们在成为眼泪之前,存储在人体何处。有人走过来不停地撸着项磊的头发,温柔而充满力量,项磊不知道,那是贴在他身后的何飞。
何飞忽然心动地想,不管他们的生活还将怎样地乏味,那终究都是他们的生活,除了那样生活在一起,他们既然已经把兄弟做成了这样,好像就注定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