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磊挂了电话,停在图书大厦门口,忽然心生失落,一时忘了离开。项磊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对那些孩子来说或许是件好事,是的,是件好事。他们理应坐在更加宽敞的教室里,听更为专业的老师讲课。
项磊返回图书大厦,又买了一堆儿童读物,打算给孩子们留作纪念。
项磊去育才小学上最后一天课。
孩子们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当项磊把准备的书分发下去的时候,除了小光,他们每人都送了项磊一件礼物。礼物全部是涂满水彩的画,每张都用不同颜色的蜡笔写了“送给亲爱的项老师”这句话,还有他们各自的署名。张老师告诉项磊,那是小伙伴们委托童童一个人画的,——她画了整整一天。
小光曾经和童童闹过别扭,两人一直不说话,小光放下自尊找童童帮忙,被童童当场拒绝了,为这,小光看到自己没什么东西回送给项磊的时候,居然委屈地哭了。
项磊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问他们为什么闹别扭,两人就为几个月前的一件事互相争执起来,童童虽然觉得自己也很委屈,可看到小光都哭成那个样子了,脸一红,辩解起来也没什么底气了。项磊说老师不希望看到你们闹矛盾,这时,小光不再争辩什么,只顾拿手背抹着眼泪,童童转身面对小光,大度地问他:那你想画什么给老师?
最后一节课,项磊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给同学们上课了。”这句话刚说完,孩子们就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良久,慧佳低声说:“老师,你别走。”三个男生就相继跟着喊:“老师,你别走。”
秀秀已经敢于回答问题了,上学期数学测验,她第一次及格,没有人再去嘲笑她笨了。这时,她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胳膊里,伏在课桌上无声地抽动起肩膀来。
童童正低头赶做他帮小光画的画儿,不时抬起手来抹着眼角。
项磊还想说,你们会去更好的学校读书,你们会有更多的伙伴一起玩耍,你们会有更专业的老师上课。可是,一句也没能说出来。项磊走出教室,站在那个破败庭院里的夕阳下,忍不住泪如雨下。身后,同时传来了一片呜呜的哭声。
好像丢了什么异常重要的东西,这一刻,项磊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当自己失去可以一起吃饭一起自习的知心朋友时,项磊因为理解那个人而觉得释然,当后来失恋、生病、挨揍的时候,项磊相信这些倒霉事儿总会有过去的那一天,当害怕向往已久的一段感情也许最终会无疾而终的时候,项磊至少能够说服自己坦然去面对,可是现在,项磊的胸膛里好像一瞬间空了,只剩下血脉曾经律动过的回响。
公交车上,项磊反复翻看着那几张水彩画,小光的那张,还有一片童童泪湿的痕迹。回想半年以来的种种,旁若无人地,项磊的眼泪再一次忍不住满脸地爬。
回了学校,项磊找到社团的几个干部,在校外一家小馆子里喝了不少酒。几个人一边相互安慰说,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他们以后会有更好的学校上了,一边又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场。
毫无征兆地醉了。项磊回到家,还没来得及瞥一眼卧室里有没有人,就冲进卫生间里跪在马桶前狂吐了一通。想接点水漱漱口,刚起身就重重地摔了回去,脑袋磕在马桶盖上,很疼。
“你没事儿吧?”何飞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项磊没有回应,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地板上,倚着瓷砖墙哭了一会儿。这一次,只是身体里的空气争先恐后地从喉咙里涌出来,并没有伴以眼泪。
“你没事儿吧?”何飞又在卧室里问。
他只是这么问,却迟迟没有走出卧室半步,所以项磊仍旧懒得做出什么回应。
项磊感觉到了浓重的疲倦,于是无意识地安静下来,这才留意到卧室里传来网络游戏里打打杀杀的声音。
良久,项磊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简单洗漱了几下后回到卧室。何飞正在电脑前专注地玩着游戏,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头也没回又问了一句:“喝酒了?没事儿吧你?”
“你不担心刚才我在卫生间里就那么死了?”项磊倚着床沿瘫倒在地。
“操!你丫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死了还能哭成那样?”何飞不以为然。
“哭完再死不行么?”项磊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追问。
“我就知道你他妈的没那么容易死。”何飞心不在焉。
“上回你不是这样的,上回你马上就冲过去了。”项磊又说。
“就是因为上回冲过去发现你离死还远着呢,所以就知道这次没必要冲过去了。”
“你他妈的真狠!”项磊忽然叫道。
何飞回头看了项磊一眼,没回话。
“太他妈的狠了!”项磊重复了一句。
何飞摔了鼠标,转过身来,狠狠望着烂醉如泥的项磊。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难道你不狠?”项磊拿挑衅的眼神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