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烟的工夫,项磊拿着一叠A4纸走出了印务室,出门左拐去了大一宿舍楼的方向。何飞一时兴起,仍旧没有赶上他,而是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
他在大一社区的宣传屏上贴了一张A4纸,然后转而向礼堂走去。何飞在宣传屏前稍作了一番停留,看到项磊张贴的是一张转租启事。
校外附近小一居原价转租,家具家电齐全,个人添置的各种生活用品全部赠送,五一期间任意时段均可联系看房。
第二天就是五一长假。
何飞感觉到胸膛里毫不客气地刺痛了一下,想也没想就伸手扯掉了那张纸,狠狠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学校一共有六个可以张贴广告的宣传屏,项磊一一张贴了他的转租启事,何飞跟在后面,总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看到那些启事的人。
项磊从学校南门出了校园,去了一趟超市,何飞远远地看到他买了两兜吃的,方便面,速冻水饺,还有一大瓶百事可乐。何飞想他一定还买了燕麦面包,草莓果酱和炼乳,还有水果味儿的酸奶。
项磊从超市出来以后去了小区菜市场边的家电维修部,再出来时一手提着两个食品袋,一手抱着那个多功能收录机。他这样走到家一定会累酸胳膊,何飞想。去年他们一同布置那个小屋的时候,何飞尝到过那种滋味儿。
他在3单元门禁前费劲地从单肩包里翻找钥匙,何飞在马路这边几乎都能听到钥匙串发出的声音了,可他一直没能翻出来。他气急败坏地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地上,当然,钥匙串也掉出来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需要放下手里的食品袋和录音机。他这么做了,然后俯下身去收拾地上散落的物品,然后去开门禁,然后伸出一只脚挡在门缝里,然后重新拎起食品袋和录音机,然后用脚勾开了门,然后跌跌撞撞地晃了进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蠢过。何飞忍不住笑了,鼻子里却意外地酸了一下。
何飞站在楼下抬头张望着六楼的阳台,灯光开了一会儿就关掉了,何飞以为他还会下楼,于是打算等他离开以后自己再悄悄地回去。
当项磊再回家时,何飞想自己没准儿能吓到他,惊喜到他,或者,幸福了他。
可是何飞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项磊下楼。
起风了,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何飞等得不耐烦了,小心地爬上了楼。
何飞站在门外,听到门缝里传来《with or without you》的旋律。
何飞站了很久,那个旋律一直循环往复。
他在干什么?他在珍惜每一分钟用来留恋这个家吗?他不知道何飞就在一墙之外,他在黑暗的房间里不厌其烦地听这首曾经被何飞宣称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乐队最百听不厌的歌,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想念一个人了吗?他……
何飞在台阶上无力地坐下,脑袋无力地靠在门口的墙上,双眼无力地闭上。如果连和自己深爱的人同床共枕的时候都会是孤独的,那这个让他深爱的人,也许真的可有可无。何飞的眼前浮现出刘冲离开那晚项磊爬满眼泪的脸,何飞想起了当时自己那份意识到自己被需要的动情,而实质上,自己又何德何能被项磊需要呢?
他流出的眼泪,是在宣泄内心的孤独吧?
他宁愿孤独地想念,也不愿孤独地占有。
何飞听到了他在附和那首歌最后一段嘶吼,何飞想象着他表达在那张无人观赏的脸上的那种深情。何飞不知道自己还在等待着什么。
下雨了,倾盆如注。
这场雨,是为了借给何飞一个闯进去、留下来的理由吗?
妈的,老子不需要这个多余的理由!
何飞被这个念头刺激得不愿多想哪怕一秒钟,他当即取出了口袋里的东西堆放在门口,跑下楼冲进了雨幕。
四月末的雨水,居然还冰凉刺骨。
从这里冲刺到可以打到车的路口大概需要5分钟,从下了出租车到抱头鼠窜到家里最少需要3分钟,淋够8分钟之后,这场雨就和这个夜晚毫无关联了。
估摸的时间,宁多勿少。何飞淋在雨里,足足持续了10分钟的时间。
袜子丨内丨裤都湿透了,何飞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稍稍动一下就会不停地打起冷战。躲在铺子里的商贩们用诧异的眼光盯着何飞看了又看,何飞自己倒笑出来了。
时间到。何飞浑身发抖地爬回六楼,仔细想想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傻B了。
捡起门口的随身物品,何飞从身体到心理都不能再继续忍受下去,这才哆哆嗦嗦打开了那扇门。
熟悉的音乐声骤然加大,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熟悉的温度瞬间席卷全身。
何飞的嘴巴张了几张,到底还是没有喊出项磊的名字。可是项磊显然已经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他张望不到门口的情景,于是下了床缓缓走过来。
“谁?”他并不开灯,只是小心地朝门厅问了一句。
“我。”何飞低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