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耸立的两个大烟囱来看,这基地好像是学校倒腾来的废弃工厂。国有企业向来不只是企业,所以这里有很大的操场,四栋宿舍楼,两栋办公楼,两个餐厅,洗浴中心、礼堂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办公区挂了副某消防支队的牌子。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好在,餐厅里摆放了几台电视。
为了形成像模像样的部队管理气氛,也为了缓解餐厅的拥挤状况,我们要分拨去吃饭,前一拨清场后,第二拨才能进餐厅。911那天被清场后,为了继续看新闻,我们宿舍6人又偷偷排到了其他队伍后面。
门口那个套着迷彩服的军训督导员一边伸出手指着项磊,一边朝我们走过来:那同学,你刚才吃过了吧?还有你们几个?
神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居然能被他认出来!
项磊转过身来朝哥几个吐了吐舌头,哥几个一边低声齐喊:“我靠!”一边很丢份地溜回了宿舍。
那些回头张望的人,估计都以为我们没吃饱,所以没出息地跟在别的队伍后面呢!
上午体检,刘冲在宿舍里一直喊谁能代他抽血,无人应睬。然后刘冲缠着看上去还算老实的项磊,说自己中学时和一哥们儿同吃同住,那人后来被查出来乙肝阳性,说不定自己也染上了,若查出来怕是要给劝退。项磊问他,高考前你们不体检的吗?刘冲说那时候抽的是一发小的血,早知道大学还要复检,一定带那孩子一起来了。
谁都是第一次听说,抽血体检也有找枪手的。项磊看上去不好意思拒绝,最后答应下来,抽完左胳膊抽右胳膊。
刘冲握住项磊的手,谢个没完。“那什么,军训期间哥们儿的营养兄弟包了,给女朋友打电话也甭去电话亭排队了,兄弟的手机任你使唤!”
我们宿舍只有刘冲配了手机,兄弟们不由感叹,这一管血,值了。
下午,我们像晒豆子似的被学校撒在烈日当头的操场上,听心理健康报告。怨声载道的时候,有人发给每人一张调查问卷,在我们这些还把自己当纯情中学生的人看来,那问题相当劲爆,于是不由得四下讨论,操场上顿时嗡嗡声一片。
“你有自慰的习惯吗?频率多少?是否背负压力?你是否对为自己的尺寸苦恼?你有无性经历?对方是同性还是异性?你能认定自己的性取向吗?”
有人低声说,这种调查不可能得到客观数据。可不是么?身边的人像参加开卷考试似的,互相交流答案,甚至传抄。只有项磊皱着眉头自个儿打坐,一脸认真的样子,何飞探过脑袋去看,他还慌忙遮掩。
也许一开始,项磊并没有日后要对我们出柜的打算吧。
所以那时候的项磊很快拥有了知心的朋友。
刘冲自不必说,每天都会等项磊一起去洗澡,吃饭,甚至连上厕所都不例外;我觉得项磊是一个善良实诚的家伙,感觉像是自家弟弟,很多事情上都会自然地让着他;吃过晚饭,郑东明总是和项磊一起去星空下的操场上聊天,一个退步向后走,一个正面向前走,一前一后,围着操场绕圈;熄灯后,何飞会跑到项磊的铺上,两个人并肩夜话,唏嘘各自的中学奇闻。
那些后来想想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的交往,搁在当时,并没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
7
开始军训后,项磊几乎成为我们班所有男生女生的偶像。队列训练的每一项科目每一个动作,最早拿捏到位的总是项磊,教官常常让项磊为大家示范动作要领,然后特许项磊边儿上休息观摩,却为我们大多数人“开小灶”。
第一次文娱活动,教官想也没想,直接命令项磊唱歌。教官说:“别看这家伙瞅着老实,一准儿是个玩儿得花哨的人。”
项磊是个场面上放不开的人,每当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一个人的表演时,总会满脸通红,示范动作时如是,站在圈子里唱歌时亦如是。
教官问男生谁有女朋友,每个人都但笑不语,教官的眼光扫到项磊的时候,笑说:“别人我不敢断言,这家伙一看就有,或许还不止一个!项磊,有没有一个加强排?”
如你所知,项磊一脸难为情,从额头红到迷彩服领口里的胸脯。
也许是中国人打小就被灌输军人情结的原因,好像每个军训都会引发学员对教官强烈的精神崇拜。我们的教官瘦小又痞气,看上去也相貌平平,但仍然吸引了我们班所有的人,这种广义的吸引自然也包括男生。
而项磊不用像所有人那样去讨好,却从一开始就博得了教官的宠溺,我们惹毛这个小个子士官的时候,总是被罚半蹲或是站军姿,每次项磊都会被教官提前释放,而且被释放到操场边唯一的一片树荫里。
“谁不服气,就把动作做到项磊的一半好!”小个子教官朝我们吼道。
开始练习方队的时候,学校接到通知,说军训结束的时候中央军委领导可能来视察大学生军训情况,并检阅训练成果。于是部队的军训领导组决定抽调一个8人的队列班快速高效地集训,在检阅当天进行班队列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