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出现在项磊幻梦中的那个男孩,总是在项磊耳畔轻声地问:“嘿,项磊,我们去看海呢,还是去爬山?我们是北上呢,还是南下?”每每这样的时刻,项磊所能感觉到的,好像只有声音,连个可以圈出来的身形轮廓都没有。高一点更好,帅一点更好,可是所有这一切既不充分也不必要,项磊觉得那个幻梦里的人有一天随便拿来一副皮囊用用,来到项磊身边,就足以成全项磊的整个小宇宙了。
天马行空的躯壳里,忽然跳出另一个项磊来,端起手指对此前的那个项磊说:你丫这是典型的大言不惭吧?你领教过土行孙和卡西莫多吗?你见识过周星驰在放大镜下感叹过的那种“好精致”吗?只因为你的底限在他人之下,你就开始质疑动物本能了?
躯壳重新大笑不止起来,前俯后仰,形似癫狂。
这时候,班长推开了宿舍的门,诧异地望着项磊,伸手递出了两封书信。
湖北,陶铸闻。——项磊几乎快要忘记这仁兄了。
“总感觉你就要把我忘了,实在忍不住,还是又写了这封信。前排有个女生,开始每天早起,在三四点的路灯下看书,真为她担心。如果可以,再等我几个月吧!”
看完陶铸闻的信,理性的项磊当即便替感性的项磊做出了一个决定:如果再见这个人的时候,许梦虎依旧远在自己的小世界之外,项磊一定会问心无愧地接受陶铸闻!
上海,Leo。——书信联络的日子,几乎已经成为历史了。
“很久没有收到你的信了,只为北国雪季里你毫不犹豫送来的炭火,诚恳邀请你来上海度过这个五一长假,在收到你的答复之前,我已经推掉所有结伴出游的邀请了。我这么早地预订阁下,料想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来。你全部需要做的只有:买张车票,提前告诉我车次和到达时间。”
正值春天,高考前对上海这座城市的那份莫名向往,很合时宜地重新抽芽了。项磊一时间心潮澎湃,早早便开始打算起这次旅行来。
70
项磊只是在说话间无意透露了自己的上海行计划,何飞这便想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Leo。
何飞在宿舍里问项磊:“你丫要去上海找那个娘娘腔吧?”
项磊愣了片刻,低声说:“人叫Leo。”
然后何飞轻蔑地说:“那你丫千万小心,别他妈的染一身病毒带回宿舍来!”
听上去和别人往常的玩笑无异,可是何飞的脸上并没有挂上任何形式的笑容。
项磊一时顾不得这些,因为,旅行总归是一件值得激情澎湃的事。
对于项磊来说,任何一次旅行几乎都能带来好心情。项磊走出上海火车站的时候,就开始情不自禁地兴奋,心说:上海,我来了。
看到出站口的Leo,项磊彷佛感觉那是许多年的老朋友了,好像见过不止一次。走近,不约而同,相互在对方胸前轻轻给了一拳。
住在江苏路附近的小弄堂里,二层阁楼楼上。走在蹭亮的木地板上,有吱呀声在诉说历史。绿色的藤蔓植物一直伸到窗台上,窗外是窄窄的小路,两边是斑驳的砖墙。这远离繁华的雅致,是项磊意料外的上海,却带来了别样的惬意。
项磊喜欢外滩边的西式老建筑,庄重,气派,又饱含沧桑。喜欢隔开那些建筑的单行道,喜欢上海的地铁站,崭新,干净,时尚,也不像北京的地铁站那样简易。
在静安寺地铁站入口,有个长发的阳光青年抱着一把吉他唱歌,路人扔下些硬币的时候,他从不理会,连一个点头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自顾自地唱着自己的歌。项磊走过去,几乎蹲下身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小心地放下了几个硬币。项磊觉得自己不是在施舍,而是在回应自己耳朵收到的馈赠罢了。
绕了很长的地下通道,转了几个弯,快到检票口了,那个男孩清新自然、略带忧郁的歌声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那天,上海开始下雨,而且一连下了三天,不大不小,连绵不止。项磊和Leo蜗居在小阁楼上听音乐,几乎把Leo电脑里的音乐听了个遍。
“让爱或者不爱,都能趋向完美。”
元旦。傍晚。操场。简易的舞台。裴勇和他的那些被校长一再统称为“害群之马”的朋友们,弹着吉他,和声,认真地唱着那首《谁不曾,谁不想》。项磊很想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样的他们,是我的兄弟。
无论怎样,项磊都觉得应该为自己庆幸。
恍惚间,项磊看到了一个流浪者,跋山涉水,寂寞地远行着;然后,时空兜转,项磊又看到了一个守望者,端坐在细雨笼罩的门口,张望着流浪者的方向,动情地唱着一首只需要吉他声来附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