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孩子一样,常常因为对屁大点儿的事儿有心无力而伤心难过。比如对“你丫就一农民”这句话,他总是无法容忍;比如看到早已不再新鲜的农民工讨薪“新闻”,他竟然可以流出眼泪;比如闲聊起我们民族一丝一毫的劣根性,他语气中的无奈和脸上的落寞,浸透了分明的忧伤,那忧伤如果是液体,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溢到地板上。
刚入学时,大家的电话都特别多,男生宿舍接到的电话,自然多半都是女生打来的,但不久后大家同时发现一个规律,打来电话找项磊的,大部分都是说话声音小心翼翼的男人,项磊每次接到电话,情绪总是很分明,要么满脸惆怅伤感,要么兴奋得手舞足蹈,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通话时间都在两个小时左右。
大家开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嘿!项磊,你丫不会是同性恋吧?”
开始的时候,项磊自然极力否定,后来则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告诉我们,他不是同性恋,但是接到的电话都是同性恋者打来的,因为他上网认识了很多这样的人。他对社会学很感兴趣,想搜集素材写一份关于同性恋人群的社会调查报告,自然需要与他们做充分的沟通。
那时候大家都挺傻的,都很相信项磊,每天睡觉前都要问那个“社会调查报告”的进展情况,并好奇地追问项磊最近搜集到的此类素材。
当然,“调查报告”一直归于空中楼阁,以至于我们都陆续对项磊的口供产生了怀疑,开始变本加厉地质问他究竟是不是同性恋。项磊被问烦了,每次都干脆地回答:是是是!老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如假包换!
这口气有点被逼供的感觉,所以我们不是很满意。
有一次玩闹,我们宿舍5个兄弟合力去脱项磊的裤子,他挣扎出了眼泪,向我们讨饶,兄弟几个趁机追问:“老实交代,你小子到底是不是同性恋!这个问题一天不弄清楚,兄弟们就一天没有安全感!”这时项磊忽然不再挣扎了,眼泪却没断,双眼迷离,呓语般喃喃回答说:“是、我是,我真的、真的是同性恋,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我没办法,我就是、就是只能喜欢男的,……”
不记得大家听到项磊的回答时各自的神情了,印象中哥儿几个没有因为项磊的坦白而表现得太尴尬。我们最终没有脱掉项磊的裤子,而是继续你来我往追问了几句,直到何飞说:好!既然如此,暂且饶过你丫了!免得怪哥哥们轻薄。
接下来的一幕我记得非常清楚:项磊保持着玩闹时的姿势,脑袋从床沿上垂下来,一脸疲惫,挣扎的泪痕还依稀可见,裤子的皮带扣子被解开了,一只脚蜷在乱七八糟的床上,另一只脚蹬着墙,良久,才去整理凌乱的自己。
之后,项磊开始无所顾忌地地告诉我们他的私生活细节,上网、聊天、电话、见面……从他那里,我们知道了什么是1和0,什么是CC,聊天第一句一般都要问年龄身高体重。我们似乎为了证明些什么似的,常常在玩笑中认真兮兮地鄙视这些事,但项磊从来没有介意过,他好像不在乎,又或是太天真,觉得我们的玩笑都只是玩笑而已。
他一直都在寻找属于他自己的、别人无从体会更不屑于过问的感情,我们看到他时常不知所谓地兴奋,也时常看到他动不动就郁郁寡欢,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孩子矫情了点。自从项磊对自己的“特殊身份”不加掩饰那天起,没有人再愿意配合地去听他偶尔牢骚的心事,大家最默契的事,就是对项磊讲起的事添油加醋地嘲讽。
隔壁宿舍的几个同学,总是在项磊出门后来我们宿舍,兴致勃勃地对我们谈论项磊。“取笑”的“笑”,让他们捧腹、喷饭、甚至流出眼泪。在项磊面前,他们开始泛滥成灾地把“女人”和“男人”用作形容词来形容彼此,每当项磊在我们的高谈阔论中插话,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某个想法时,总会有一个兄弟站出来大声说:“这可是我们老爷们儿之间的话题。”然后是一阵哄笑。项磊从不气恼,偶尔还会在这哄笑里配合地装嗲,晃悠悠走近那个说话的兄弟面前,轻轻歪在对方身上,用一种极其挑逗的语气说:“怎么着爷们儿?今儿个就从了你呗!”
除了偶尔在项磊面前开开玩笑,我们宿舍的几个兄弟并没有背着项磊谈论过什么,不知道是因为忌讳些什么,还是毕竟有室友的情分,不忍指点,尽管谁也没有和项磊走得太近。也许有一次算是例外,大概就是在项磊完全暴露自己的性取向那阵儿,项磊不在,宿舍里5个兄弟一人一句陈词,再无其他。
郑东明挑起话题:以后兄弟们好好保护自己啊,免得春光乍泄!
刘冲道:明儿个哥儿几个去采购几条铁裤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