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答辩的事儿,何飞来过几次学校,他总是来去匆匆,根本不曾留意到宣传屏里贴着项磊的照片。项磊真希望他能阴差阳错地看到,项磊真希望,他能为这事儿质问自己几句,哪怕,他会为此而愤怒地责骂项磊是个骗子,也足以给项磊带来足够的慰藉。
毕业生开始在校园里摆摊儿,项磊也凑热闹摆了几日,没卖出几件,大部分东西都送给路过摊位的社员了。
身边的同学开始三五成群地小聚,好像只有项磊一个人一直很闲。为这,项磊一度觉得,自己的大学真够失败的。
学校发了毕业纪念簿,在项磊的纪念簿里,大多都是社团骨干和一些积极社员的留言。很多人写了大致相同的话,他们说:“头儿”,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段风雨兼程的岁月,虽然并不享受,可它即将成为我大学时光乃至整个人生中必然的难忘!
项磊看到这样的留言,忽然又觉得自己没那么失败了。
通过毕业答辩之后,何飞打来电话要请项磊吃饭,项磊推说,自己正准备去单位报道,于是何飞说,那就等毕业之后吧。
挂了电话之后,项磊马上开始回想,回想何飞刚才的声音里,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失望。这一刻,项磊觉得有,欣慰得笑了,下一刻,项磊又觉得没有,落寞的脸上挤满了惆怅的颜色。
还是不要单独再见最后一面了吧,万一面对面时,忽然发现彼此都想重新来过,可要怎么办才好啊!
即将离开,还要什么别的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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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回去找他了。
很忙,培训实习,跟在销售精英们屁股后面打下手,还有考驾照的事。
以为抽不出时间来偶尔想到他,也就意味着,没有他的日子习惯起来似乎要更简单一些,直到在宿舍的床铺上看到了自己的毕业设计时,才发现他仍然住在自己心里。
不然怎么可能忽然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原来一直还是这么近呢?
近得将那叠A4纸拿在手里的时候,彷佛可以听到他曾经喷在扉页上的呼吸,看清他睫毛上一颗针尖大的小水珠。
何飞打算问问他的工作地址,何飞打算在两人工作地址的中间位置找一套房子。
何飞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回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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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完毕业证,有一顿散伙饭。
何飞找不到机会和项磊说话。何飞看着项磊大大方方找到每个曾经对他不友善的人举起酒杯,那个曾经质问项磊是否了解别人献血感受的团支书颇为吃惊,项磊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以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别往心里去”,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项磊早早地醉了,别人在闹腾的时候,他蜷着身体躺在两张拼起来的凳子上,睡着了。何飞不时地看看他,真想……真想带他提前离开。
有人揪着项磊的耳朵,将他提起,说“这里有人找罚”,然后,有人递过来满满一杯酒。项磊迷迷糊糊地接过来,迷迷糊糊地灌进肚子里,脸色忽然就由红转白,他探出脖子,来不及挑拣地方,“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有人递来了纸巾,有人端来了温水,有人捶着后背,有人贴着耳朵问项磊感觉怎么样。四年来,项磊从来没试过这样,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这么多的关切应接不暇。项磊觉得自己的狼狈之态丢人至极,可这天,好像没有人嫌恶他。
项磊的眼泪闪电来袭。
项磊忽然发现,流泪这件事原来可以不用等候大脑下达指令。项磊腾不出闲情去接他们递出的纸巾和温水,也没有闲情回答他们自己感觉怎样,更无闲情一一道谢,项磊全部的知觉,都用来专注于流眼泪了。第一次,这么无所顾忌。
递纸巾的人帮项磊擦了眼泪鼻涕,送温水的人把水杯端到了项磊嘴唇边,问项磊感觉怎么样的人干脆紧紧揽住项磊的肩膀,也跟着一同哭出声来。
于是他们都不再闹腾,而是就近抱住一个人,相继嚎啕出来。
眼泪其实可以源源不断的,不知道,在它们成为眼泪之前,存储于人体何处。
有人走过来,不停地撸着项磊的头发,温柔,而充满力量。项磊不知道,那是贴在他身后的何飞。
何飞忽然心动地想,不管他们的生活怎样地乏味,那终究都是他们的生活,除了那样生活在一起,他们既然已经把兄弟做成了这样,好像就注定别无选择了。
何飞和另一个男生把项磊送回了宿舍,把项磊安置在刘冲住过的下铺。何飞并不顾忌身边的同学,一个人把项磊脱得只剩条丨内丨裤。
第二天早上临走前,何飞蹲在床铺边,摇醒项磊对他说:“下班后我来找你。”
项磊勉强睁开眼睛,沉沉地应了一声“嗯”,然后重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可那天下班后,何飞怎么也找不到项磊了。
中午,何飞打电话给项磊,他关机了。下班后再打过去,仍然是关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