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忘了脱掉鞋子就进卧室,项磊只需看一眼他脚上的鞋子,他就会嬉皮笑脸或者一脸不安地退回去,找个湿抹布胡乱地擦掉脚印后再重新走进来。他穿着鞋子的脚印,最多踩到曾经被遥控器砸出一个小坑的那个垫子。
——现在,项磊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它。
……他盘着腿坐在电视架旁边的地板上,仰起下巴,一脸霸道地对项磊说:“过来!”项磊问他干什么,他仍旧一脸霸道地重复说:“听见没有?过来!”项磊就磨蹭地走过去,当即被他一把揽住肩膀。然后他教唆项磊喂他抽烟,再然后他起了坏心,故意在喂烟时把项磊呛到。
——现在,项磊好像闻到了他转送给自己的那股烟味儿,这便无意识地笑了。
……项磊拿着沾满面汤的勺子,躺在这些泡沫垫上,咧着嘴撕心裂肺地哭,他走过来,贴着项磊的身体躺下,然后紧紧地抱了过来。项磊每说一句只在当时才说得出口的话,他都会回说,他知道。那天晚上,他还突然席地跪下,右手举着烤串,嘴巴里塞满吃的,对着桌子上的一盒烧卖,呜呜啦啦地许了个誓言。
——现在,项磊扭过脑袋,一眼就能看到他曾经跪过的那几个垫子,项磊伸出手去,似乎还能够触摸得到他残留在那里的一丝体温。
还有啊!还有的。
他缠着项磊光脚踩在这些垫子上,教他跳恰恰。
他只穿了条丨内丨裤,像只被惹毛了的猴子一样,站在床尾和衣柜间的位置,和项磊面对面,为刘冲家的那场意外争吵个没完。
项磊想起他像只被惹毛了的猴子一样的神情,再次忍不住笑了。
无意间环顾四周,用上所有的知觉才得以确认,每一处熟悉的角落都已经空了,看不到相关的轮廓,听不到相关的声音,闻不到相关的气味,也触不到相关的温度。
已到了分手的季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来得理所当然。
276
项磊搬回宿舍之后,就开始生病了。
烟抽得越来越勤,饭吃得越来越敷衍,觉睡得越来越吝啬,于是身体忍无可忍,疯狂地报复起来。脸上的痘痘此起彼伏,倒也罢了,嗓子还坚持不懈地疼,疼得连水都喝不下,各类消炎药都爱莫能助。一气之下,项磊去食堂专门点了份麻辣川粉,然后喝加冰的汽水,疯狂地抽烟,熬夜整理毕业设计初稿……
很快发起了高烧,恶寒阵阵,浑身酸痛。项磊实在懒得去看医生,就蒙着脑袋睡觉,捂出一身汗便会好受些,可是很快又会反复。
眼看什么事都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工作没着落,毕业设计还没完成,这样下去还真不成。不得已,还是去了趟卫生院。医生告诉项磊,必须马上住院,输液,休息,再这么烧下去,非烧出大问题来不可!
这样的大问题,真想让他知道。
每天都希望能够看到他,项磊给自己保证了,能看到他就好,如果需要,自己甚至可以躲到他留意不到的角落里。可他已经开始忙工作了,一直没有出现过。
“真想让他知道”的念头,下一刻,就成了罪过。
整整四天,总算初愈。
经过宿舍门口的仪容镜时,项磊无意中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随即毫无防备地吓了一大跳!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光影,真的是自己正在依附的这个躯壳投射进去的吗?深陷的眼窝,苍白的面容,浓密的胡茬,干裂的嘴唇,还有,一张削瘦的脸。
提交毕业设计初稿的路上,项磊再次看到了那个西部志愿者招募公告。项磊留意到报名截止日期就是当日,忽然当即做出了报名的决定。
然后,开始忙毕业设计二稿、终稿,忙志愿者选拔考试。
再然后,便是大学四年的最后一个月,它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来了。
277
六月初,项磊将其中一份毕业设计修订了终稿,又整理出十多页答辩时可能遭遇的问题和详尽解析,然后悄无声息地放到了何飞的床铺上。
几天后,项磊终于在宿舍里看到了何飞。
何飞把厚厚一沓毕业设计稿拿在手里,表情复杂极了,他客客气气地对项磊说了句谢谢,项磊听到这句谢谢,胸膛里毫不客气地感觉到了一阵痉挛。
“工作的事怎么样了?”何飞递给项磊一支烟,问道。
“定了。”项磊淡淡一笑。
“那就好。是在北京吧?”何飞又问。
项磊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儿,终于还是扯谎应了一声“嗯”。
“刚去单位,什么都不太懂,所以一直瞎忙活。过几天我请你吃饭。”何飞说。
“好。”项磊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很想哭。
278
直到顺利通过笔试和面试,接到团委通知,得知自己真的入选了西部志愿者时,项磊才惊觉,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对这件事做出必要的斟酌。
四年前,大学开始,项磊军训的照片在学校宣传屏里贴了几个月,四年后,大学结束,项磊的照片再次被贴进了学校宣传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