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磊几乎每天都在思考,应该怎样去教他们,针对6个人,也许应该琢磨出6套不同的方案。项磊实在不想把这件事看得太过简单,因为看到他们笑得越无辜,在项磊的感觉里,情不自禁就会有某种东西越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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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每天早出晚归,何飞多少有些不习惯起来。何飞一直想着哪天也和项磊一起去那所小学看看,几日后,才总算调整好了自己的生物钟,早早爬起来跟了去。
项磊其实并不怎么情愿带上何飞,项磊觉得何飞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去的,张老师恐怕不会欢迎他。
前一晚睡觉前,何飞像个闹人的小屁孩儿一样,拽着项磊的手撒了好一会儿娇,本来一本正经的项磊最终忍不住笑了出来,何飞就当项磊应允了。
第二日清晨何飞跟去时,项磊倒也没有再加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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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在宿舍里对我们讲起了育才小学的事,兄弟们相继都跟去看了看。
在我们看来,比起项磊来说,何飞好像更受孩子们欢迎。——也许他更像孩子们眼中的大哥哥,从来不会像项老师那样一脸严肃的神情。
何飞每次来,都会把项磊做好的课程表弄乱,因为何飞总要带着孩子们上体育课。
体育课是三个年级一起上的,一帮孩子一起闹腾起来,很是热闹。他们唯一的体育器材是一根跳绳,据说还是报社记者带来的。何飞带去了一只篮球,于是孩子们有了篮球课,何飞在那堵墙边的空地上教他们运球、传球、投球,课上得像模像样。
当然不可能上一天的体育课了。
项磊给三年级的同学上英语课的时候,何飞挤在最后一排小光和黄斌中间,动不动也抢着举手,项磊一直没拿正眼看他。
于是何飞干脆直接对项磊喊话:“项老师,我有一单词不认识!”项磊便无奈问他是哪个单词,只见何飞举起一张纸给项磊看,上面赫然写着“gay”这个词。
项磊狠狠瞪了何飞一眼说:“何飞同学,请你出去!”
何飞朝项磊做个鬼脸,一边扬起下巴看着项磊,一边悻悻地走出教室。孩子们则纷纷指着何飞,弯着腰大笑不止。
到了放学的时间,孩子们仍然不肯回家。
夕阳下,何飞和项磊带领他们做游戏。很老土的游戏,老鹰抓小鸡。
何飞责无旁贷地扮老鹰,孩子们抓着项磊的衣角,在项磊身后排成一排。何飞张牙舞爪地左右突击,项磊伸着胳膊左右守护,孩子们跟在项磊身后,排成弯弯曲曲的队伍,尖叫不止。
那画面让人看得情不自禁就想弯起嘴角笑出来,不禁懊恼自己的手机太落伍了,没有拍照功能,也后悔忘了带上刘冲的相机,没办法将这个瞬间抓拍下来。
当时,我忽然就有了这么个念头:就算这二人真的搞到一块儿去了,看上去,好像也蛮登对儿呢。
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些孩子们,于是我也打算代课,张老师很感激,项磊很欢迎。
孩子们几乎每天都要念叨何老师的篮球课,可是何飞再也没有来过。
我问项磊,何飞为什么不来了,项磊说,何飞最近玩游戏玩上瘾了,懒得来,自己也不希望他再来了,那人只会捣乱。
我在宿舍里也问过何飞,答案却是另一个版本。
何飞说,最后那次回来,项磊不无认真地对他说:“以后你别去了!”
对何飞来说,去或不去其实并无什么要紧,但他还是问项磊为什么。
项磊说:“你太不正经!太能捣乱!把那些孩子教得越来越皮,往后更不好带!”
何飞老大不高兴地回说:“听你这意思,我去就是为了玩儿呗!”
项磊一点也没客气地对何飞说:“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这二人的说法,都等于间接告诉了我,他们现在住一起呢。
我其实想在项磊面前为何飞辩护几句来着,可再三斟酌,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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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闲聊,项磊模仿着儿时老师们的语气,问小光以后打算做什么,小光想也没想就回了句“磨豆腐”,项磊继续问还有呢,小光就想了一会儿,回了句“卖豆腐”。项磊问他没想过考大学吗,小光不可思议地看着项磊,说:“那得花多少钱啊!得多长时间才能挣上钱啊!我爸妈希望我能尽快学会挣钱。”
后来张老师告诉我们,小光的父母就在附近经营一家豆腐磨坊。他们说,如果儿子考不上中学,绝不多花一分钱让他去读,店里一直缺人手,再过两三年,小光就到可以接过祖辈衣钵的年纪了。
几天后,项磊和张老师商量了一下,召集孩子家长开了一个动员会。
会上,家长们不自在地坐满了小小的庭院,项磊发言之前,他们一直在和身边的人拉家常。项磊后来告诉我们,那大概算是他人生中最动情的一次讲演了。以往很容易就脸红的项磊站在孩子家长们中间,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自己的十多年求学之路,说到父母的辛酸,讲起四叔的儿子中考全乡第二却读了一所中专的事,项磊的眼里储满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