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飞想,也许他打了不少电话,却根本没有发什么短信,——他知道的,何飞一向不爱使用手机短信功能。
吃过晚饭,何飞再也待不下去了,这才打车回了他和项磊的那个小家。
房门锁着,项磊不在。
何飞四处翻找了几下,没发现项磊的手机。
不多时,项磊回来了,推开门看到何飞,他的脸上略微显得有些惊讶。
“你又去哪儿了?”何飞问道。
“回宿舍了一趟。”项磊一边脱鞋子,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回宿舍干嘛去了?”
“刘冲……他家里出事儿了。昨天的事儿,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什么事儿?”
“大事儿……”
211
刘冲老爹违规私营的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11个井下工人当场丧命。
刘冲爸妈第一时间亡命天涯杳无音讯,北京警方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刘冲,几次私密盘问,数日专人盯守。
项磊严肃地说着,何飞震惊地听着,前一天的别扭,倒搁置一旁了。项磊没说责怪何飞前一晚固执离开的话,何飞也无心倾诉整整一天等他短信的委屈和苦闷。
“这么倒霉!”何飞叹道。
“我不觉得刘冲他爸倒霉,事儿是出了,可人又没抓到,要说倒霉,也是那些丢了性命的矿工倒霉。”项磊反驳道。
“谁也不愿意这种事发生,从这一点上来说,刘冲他老爹够倒霉的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用人命安危换到钱,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爸够侥幸的了!”
项磊顿时提高的音量和忽然加重的语气,吓了何飞一跳,何飞觉得,自己如果再回一句话,他当即就会咆哮起来。
他心情不好,这是必然的。
何飞索性不再回话,这其实需要刻意隐忍才做得到,因为何飞真想对他说:“刘冲的老爹只是目前在逃,究竟最终能否逃得掉他自己应付的责任,还是个未知之数。
何飞还想说,作为刘冲的哥们儿,考虑到刘冲的心情,自己当然不希望他的父亲倾家荡产之后,还要去蹲班房。11条人命固然可叹可惜,但无论谁付出任何代价,都已经无力回天了。没有人说,这是一份绝对符合道义的想法,可除了当事人,谁也没有要在道义和私利之间做出抉择的必须,当然,也根本无法左右那些如何来成全道义的事,既然如此,基于小我的情理之上,为朝夕相处的兄弟慨叹几句,既算是于他人无害,应该就无可厚非吧,自然,也谈不上是昧着自己的良心。
只是,何飞现在不能说。你看看面前那个项磊幽怨又愤慨的神情,——谁都不忍再和他争辩任何话题。
“如果不是刘冲他爸,我他妈的早就开骂了!”他继续说。
他总是为这种事上心,尽管他所能做的,从来也都只是痛骂几句而已。
他曾经在新京报上看到一则“农民工讨薪遭黑衣蒙面人持械追打”的新闻,然后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坐在电脑前,通过各种方式找到了开发商的网页,在人家的留言板里敲出了上百行愤怒的文字。
何飞不喜欢他这一点,甚至厌烦。
没有表达那些愤怒的人,不见得比他少几分愤怒,可他和那些已经不屑于去表达自己愤怒的人一样,影响不到任何人、任何事,这种必然的结果,本应让他感到挫败,可他直到现在,仍旧顽固如常。
何飞不想再谈关于刘冲的这件事了。在何飞看来,刘冲显然是不幸的,可项磊似乎固执地认为,刘冲老爹的侥幸,足可抵消刘冲正在遭遇的这种不幸。
何飞对项磊说,我们还是不要再谈论这些事了,改变不了任何已经发生的,也影响不了所有即将发生的。
好了,接下来,两个人终于无话可谈。
关了灯,上床睡觉,两个人对面而卧,间隔一尺。
何飞伸出手,刚刚触摸到项磊的脸颊,他便慌忙后撤,避开了何飞的手。何飞的手尴尬地移至他的腰间,他忽然不容置疑地叫道:“你别碰我!”
何飞缩回手来,胸膛里翻江倒海。
搁在往常,何飞要么气急败坏地骂上了,要么直接翻身骑到了他身上,可现在,何飞觉得难受。
何飞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抽完,刚刚端起桌角的水杯,项磊的声音就冷冷地传了过来:“要喝水自己去倒!”
何飞愣了一下,放下水杯低声说道:“算了,不喝了。”
何飞平躺在那里,浑身不是滋味。
两个人同时清醒的状况下,第一次经历,这么一段超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项磊起床去了卫生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卧室。项磊拿起水杯,迟疑了一下,喝了口水,翻过何飞的身体,重新躺下。
“我这样,是为了自己给自己一点平衡。有点自欺欺人吧?”他忽然说。
这话,让何飞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子软得掬也掬不起来了。
何飞终于胆敢转过身去,一把抱住项磊,紧紧贴了过去,脑袋往项磊的脖子里扎了又扎,恨不能陷进他的身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