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必死之心,捍卫自己认定的爱情,最终却留下未死之身,独自承受隔岸的沉痛。
对于这个给了他生命的男人,他从来也不恨他。只是不再对他抱有感情。
说起来,母亲其实是无辜的。飞越重洋,只是为了见证他们父子之间的决裂。只是为了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生死和情感之间的挣扎。那也许将成为她心中永远也无法弥补的痛,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尽管母亲一再的想要予他以爱,想要让他在那个万里之外的异国慢慢疗伤。然而,在他来说,他可以承受和他从此再不相见的苦,却不能在没有他的土地上生存。如果感受不到它的存在,那么自己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外公外婆,这对年逾古稀的老人,纵然不能给他们以安慰,又何忍给予伤害?就让他们心中,一直留着那个少年乖巧的身影吧。
那座小城,他和安子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曾经承载了一切美好的地方,在仲夏的夜晚,悠悠的弥漫着栀子花香的小院,两个少年无忧的笑,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回不去了。
天地苍茫,然而,自己的归宿又在何方?
那一夜,张远再次体验了那种反反复复在接连不断的梦境中穿行的迷离和无助。
在梦中,他再次回到了那条压在车轮之下的柏油路。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枝干相连。大片大片油绿的树叶,层层叠叠的遮蔽着头顶的烈日。阳光透过枝叶之间的缝隙,斑斑点点的洒落在他和安子身上。像是不断跳跃的音符,调皮的装点着两个少年亲昵的身影。他安心的坐在安子身后的车座上,耳边回响着安子嘹亮而愉悦的口哨声。
渐渐地,却终于变成了父亲愤怒的嘶吼:“我情愿你现在就死在我眼前!”
安子不见了,眼前是父亲冰冷绝情的脸。随着那一下沉重的猝不及防的巴掌,他看见了玻璃窗外浓重无边的夜色,还有那些此起彼伏的闪动着的霓虹。
有一刻,他感到了屋子里沉闷压抑的空气,简直快要让他窒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感受来自窗外的自由呼吸。他把自己狠狠的丢向这夏日的夜空。
起跳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了父亲满是惊悚的神情。他听见了母亲绝望而凄厉的尖叫。
风从耳边掠过,凛冽的划过他的脸颊。随着身体不断的下坠,他终于感到自己是自由的。他甚至轻轻的舒展开了双臂,想要去拥抱这一刹那的自由。
身体和地面的接触是钝重的。他却不感到疼痛。在意识消散之前,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容。那么近,那么近。他微笑着闭上眼睛。
急救车尖锐刺耳的鸣响。
纷乱噪杂急促的脚步。
漫无边际的白色长廊。
无影灯刺目的白光。
无休无止的疼痛。
是现实?是噩梦?还是出于自己的幻觉?
父亲依然冰冷,却隐含懊悔的脸。
母亲压制不住的颤抖地哭泣。
佳明深锁在眉宇之间的关爱疼惜。
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病榻缠绵。
是真实经历的自己的不忍归去?还是命运的无情捉弄?他并未就此离去,却为此伤残了身体,消损了容颜。
也许是为了再见安子最后一面。也许是为了给这份爱情最后的纪念。
终于再见。没有四目相对。只能是无言的暗处观望。
这样也好。
让他铭记。
让他遗忘。
三天后,张远离开了在这座城市。
未来在哪里?归宿在何处?
不重要了。那份爱,那个人,一直在他心里。那么,哪里不是归处呢?
53
2000年年底,宋浩退伍。
临近春节的时候,安子也从学校赶了回来。
那年,老肖没能考上大学,一直在家跟着父亲经商。现在已经开了自己的火锅店,俨然一副小老板的派头了。难得的,他和张娇却是不离不弃的这么多年。两家父母也是相互知道根底的,彼此都还满意。这一年的年底,也就商量着给他俩摆了订婚酒。只等着过个两年,年岁稍稍再大一些,正式的办了婚礼,就可以顶门立户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这一天,老肖两口子做东,在自家店里开了一个包间,邀请他们这帮朋友在一起聚一聚。一来答谢订婚时各位的贺仪,二来借此联络彼此间的感情。
都是一帮经年不见的老朋友,难得聚得这么齐,自然是少不了的一番推杯换盏。
席间,老肖笑脸相陪。到底是经了几年商,从前的老实木纳消了大半,竟然也能应酬的面面俱到。
张娇为人历来爽利。况且大家都是老相识,自然的也就不必扭捏。大大方方的置酒添菜,倒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女主人。
酒过三巡,彼此叙了别后寒温,话题自然的就转到了从前的旧日时光。缅怀过去,这大概也是朋友间聚会的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吧。
刚刚定了终身的老肖,眉眼之间透着藏不住的欢喜。张娇也是一番欣喜在心头,也就任他由着性子多喝了几杯。
看着满桌的同学故旧,老肖不经意的就提起了张远。
简老师也是同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