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玩一个。』我说。
辉子将竹竿递给我。
我接过来胡乱挥舞。
『不是这么弄。』他说着,双手从我的背后环绕过来,握住我的手,有节奏地晃动。辉子微热的体温伴着轻淡的汗香悠悠向我袭来,透过我的感官沁入体内,弥漫在我的意识里。空中成群的鸽子发出哨般的鸣叫,在我听来有如天籁的声音。
有时别人家的鸽子会被辉子的鸽子带回来,辉子说要是带回好的就给卖了,要是不好的就宰了吃了。那天有两只不怎么样的鸽子落到辉子手里,他说晚上让我吃鸽子肉。
『看着象一对儿,放了得了,咱也不缺这口肉。』我说。
辉子挺有兴致地看看我,笑了:『小洋说了,饶你们不死!』他说着两手往空中一扬,两只鸽子扑楞楞地飞走了。我抬头仰望,天空真蓝,没有一片云彩。
每个周六我都会到辉子那儿坐坐,和他天南海北地神聊一气。其实辉子对我并不热情,甚至有时,我只和他妹妹们聊天,因为他整晚几乎不说一句话。一天辉子不在,他妈和他大妹来我家串门,我边假装看书,边听她们对话:
『辉子现在还常往外跑吗?』我妈问辉子妈。
『这次回来比从前好多了,一般晚上不出去,我们都跟他讲了,要是再不学好,永远别回来。』『其实我一直没觉得辉子哥不学好,他是不顺。』我一旁插话。
『洋子哥,你竟替他说好话。』他大妹说。我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唉!那天他给我和他爸跪了大半宿,保证今后一定学好,就不知道他能不能照说的做。』辉子妈自顾接著说。
『辉子说话向来算话!』我又很没分寸地插嘴。
『不管怎么着,他自己想学好就行。辉子真不是个坏孩子。』我妈劝道。
『我看他早晚还得进去!』辉子大妹小声嘟囔一句。
辉子妈眼睛里象要喷火:『再说,我撕烂你的嘴!』她冲辉子妹吼道。
……
我没有再听她们聊下去,出门来到院子里。辉子的房间亮着灯光,我知道如果辉子出去,一定将灯关上,他从小就懂得为家里节省。我推开他的房门:
『你在家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刚回来。』他正靠在床上抽烟,两个穿着鞋的脚举在床头的架子上:『找我干吗?』他的语气里透出烦躁。
『没事儿,想跟你聊聊天。』我笑着回答。
『没空儿!滚!』
我呆了片刻,注视他两秒钟,然后重重地摔上他的房门。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静静地坐了好久。然后起身找出我爸的一盒香烟,攥在手里冲出院子。我很不熟练地点燃一支,猛吸,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吸着吸着,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湿润起来,香烟也被打湿。抬起头,夜色笼罩的城市相当干慡,没有被淋湿的痕迹,原来是我眼睛里不断往外涌出的泪水……三
黑色七月终于过去,考好考坏我几乎不再想,反正我有学校上,这是板上钉钉的。刚一考完,我立刻和高中的几个死党南下去了杭州,正经点的哥们儿说去杭州是为陶冶一把情操,不正经点的说是冲着苏杭的美女。对我,不陶冶情操,也不找美女,我只想避开辉子。
两个星期后我回到了小院儿,发现那里正大兴土木。
『小洋,怎么几天不见晒成这样了?』辉子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令人心情舒畅。
我不想答理他,可做不到,给他一个浅浅的笑。
『杭州好玩吗?』他又问
『不错。你们干嘛呢?』我看着和辉子一起干活的两个男孩儿问道。其中一个眼睛很大,眉清目秀,给我的印象很深。
『他们帮我把房子修修,省得老漏雨。』
『等我把东西放下来,我帮你们干。』我跃跃欲试。
『歇了吧,你!这哪儿是你干的活!』辉子说,他又转过头对那两个男孩说:『小洋已经考上大学了,八成儿能上北大。』『上个屁!』我说着进屋,摔上房门。那感觉就象小时候我被排除在小朋友之外,他们不愿意带我玩儿。
两天后的傍晚,我听到辉子在门口叫我。每当这时,我爸妈就象两只警觉的老猫,竖起耳朵,随时准备为保护他们的小猫崽子而战斗。尽管我一再对我爸说:我这么大了,辉子带不坏我,可他们还是不愿意放松警惕。我推门出去,见辉子站在月光下。
『给』他说着递我一包东西。
我接过来,那是一包去壳的核桃仁儿,个个硕大无比。这是我最爱吃的,不过我还是明知故问:『给我这个干吗?』『一个做西餐的哥们给我的,我记得你特爱吃。』这是辉子的道歉方式,就象小时他给我的烟盒儿。『我现在在卖汽水,你要想去,我明儿带你去。』『你不去菜站上班了?』
『那才能有几个钱,我卖汽水,一天就能有一张儿!』『真的!』我惊得瞪大眼睛。
一天一张大团结,在那时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我爸一个月也就几张大团结。那时的个体经营者还远没有现在这么普遍,能去练摊儿的都不是善主儿,所以老百姓中流传着『小偷流氓个体户,不三不四当干部』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