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深呼吸着:“我好累,我说真的。”我实在不想应付什么了,索性就又闭上眼睛。康康鼻子里的气息喷到我脸上,声音就在我耳朵边上轻轻地响起。我知道,他们都怕我回北京之后出问题,所以抓紧一切时间,劝导我而已。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尽了做朋友的责任。康康在我耳边对我说:“你是真的爱他吗?”我点点头:“嗯。”康康有些激动,但是在尽量平抑着他自己:“那就试着去理解他。”我还是点点头:嗯。”康康说:“其实你没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死亡。”我听到这句话,浑身上下猛地打了个冷战,我睁开眼睛看着康康,想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难道霆的死还有别的秘密?我在脑子里回忆着那三张HIV的检验报告,回忆着霆滚落在家里地面上的最后场面,想着霆留给我的绝命书里的语气和措辞,想着太平间和告别室里霆平静而幸福的面容。我的思维本来就极度混乱,这样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我尽量控制着轻飘飘的头晕感觉:“他,为什么会死?”
康康看着我,突然又低下头。我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只好猜测着最可怕的可能性。康康抬起头来,看着我:“你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被称为什么吗?”我有些意外康康提的这种问题:“什么意思?”康康苦笑了一下:“我们这一行,有很多种叫法,你知道吗?”我当然知道,我可却说不出口。因真实好看的为霆在我心中的地位,使我不能去说,也因为我了解money boy都有非常脆弱的人格,说不清楚怎么样,他们就会粉身碎骨的。见我愣住了,康康笑着说:“没关系,知道的就说。你不说,并不等于不存在。你不是想知道慕霆为什么会选择死亡吗?”我感觉到我心口上最痛的伤疤被揭开了,还撒了一把盐一样让我无法喘息:“别说了,别说了,让我冷静一下。”但是我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好奇心,我必须要知道霆的死在他的好朋友们怎么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康康说:“我知道,社会上人们喊这种行业叫‘鸭子’。”康康看着我:“就这些?”我点点头。看看再次强调地问我:“完了?就这些吗?”我点点头:“对,你到底要说什么?”康康笑了,笑得特别无奈、特别痛苦、特别失落、特别凄惨和悲凉,让人一阵阵感到背上发凉:“他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们的生活,是吗?”我的眼泪就在眼眶里,但我在努力忍住:“不,他说过他的很多经历。他从来不隐瞒我。”
康康很不以为是的:“不可真实好看的能,因为没有语言可以说得清楚在这一行里所需要面对的东西。也不可能说得清楚他的处境和心情。况且说,即使他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和理解,除非你亲自经历。否则他所说的这些东西,就会成为十三、四世纪的《马可·波罗游记》,再生动、再完美,也只能被看作是杜撰出来的奇谈怪论。”我摇摇头:“我不明白。”康康笑了,还是那样残忍的笑容:“对,你是无法明白。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说你被客人挑中了,他当众称呼你‘骡子’,你会怎么样?”我有些厌烦了这种对话和比方:“我不知道。康康,有什么话,你就直接告诉我吧。”康康点点头:“我们在社会上有很多称呼的:鸭子、骡子、牛子,还有骆驼、男妓、公共厕所、狗子、娃子、男马子、鹅仔、二爷。我这样说,你该明白了?我们和他一样,处在这个位置上,所以可以体会和感受,你是永远都不能明白的。”我终于明白康康在指什么了,他是在指那种一直隐藏在霆内心深处的自卑。我体会得到,但却无法深刻体会那种自卑的源头。而且在我看来,霆获得了我的爱情,获得了新的生存环境,这种自卑实在是没有理由和必要的。但是我现在才明白,我错了,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我的爱人!做money boy的体验,是一种伤害,一种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害。
我也突然明白了霆为什么会经常把我看做女人。这不仅仅是因为在性爱上我处于被动,更多的原因是霆可以以此建立一种抽象的男性尊严,用以对抗那深藏内心的自卑。不管这种做法是否正确,但却非常有效地让霆变得坚强而有责任感。这一点也是我们相处的一种基点,我虽然有感觉,却没有认识得这么清楚。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了霆的自卑对于今天这个结果的影响。那就是一但我真的被霆所深爱,就会成为他对抗过去的身心伤害的唯一亮点和信仰。一旦这唯一的亮点和信仰受到威胁,霆就会因为自卑,很自然地把自己列为:为了保存这种信仰的延续而需要牺牲的行列中。也就是说,我的爱虽然使霆暂时缓解了过去那段经历给他带来的痛苦,但并没有真正根除因此而给霆带来的伤害和心理阴影。在我们的爱情中,霆把自己看得很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段曾经“不光彩”的经历。我终于明白霆和我的相处中,为什么时而狂放不羁,时而沉默寡言,总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不能很好的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