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一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控制一点,控制一点!”但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和悲伤。短短的一段路,我走得好吃力,好疲惫。终于到了车边上,打开车门,我几乎已经瘫痪了,倒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痛哭失声……
回到北京,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天刚刚亮。我把车里的空调停掉,打开车窗,让道路两边那一点点可怜的草坪上有限的“森林味儿”,混着潮湿的空气吹到我的身上。整整一夜,我的状态非常差,走走停停,路上歇了好几次。霆一直不断地跟我说话,劝慰我。但我始终没开口说一句话。霆好着急,可我却实在什么也不想说。到市区了,还没亮透的天空正象我的心情那样,半死不活的,难受死了。人们已经在忙碌。自行车道已经拥挤不堪,公交车上也人满为患。早餐摊子上人们在享受这一天中的第一顿美食;街边草坪稍大的地方,就有一些鸡皮鹤发、自以为是的老年人溜鸟打拳。本来应该是欣欣向荣的气氛,可我却感受不到一丝快感。看见到处都爆满了各色人等,我的心也越来越烦躁。甚至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了。我甚至想到如果发生战争、或者来个什么彗星撞地球的大灾变,这一切都会怎么样呢?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一切都将灰飞烟灭!一切都没有什么美好的前途和未来!自以为是的人类亲手建造的所谓辉煌灿烂的文明,也许只要在几个刹那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感觉到人真实经历的类好渺小,好脆弱!自私和狭隘障碍了人们本来可以更高更远的视角,让人们象蚂蚁和老鼠一样仅仅为了生存和繁衍而荣耀。人的一生,仅仅作为争取生存条件的机器和负担所谓社会责任的载体,疲惫不堪的挣扎。直到有那么一天,永远地放弃本能中的争夺和妒忌,安静地躺下,尘归尘、土归土!
这就是眼前繁荣的人类社会吗?他们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得失痛苦和快乐,多愁善感、自欺欺人。却看不到就连他们赖以寄身的地球也会有消亡的一天。人们依然固执地争夺着、快乐着,仇恨着、痛苦着。这让我想起儿时的一件趣事。记得我在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在托儿所,以尿尿为借口偷偷溜出来,在转椅旁边的大树下边,看见一只死蜻蜓。很多蚂蚁黑压压地围着蜻蜓转,后来竟然打起架来。我才知道那是两窝蚂蚁在争夺越冬的食物储备。在它们看来,争夺这一只死蜻蜓是关系到种群繁衍至关重要的头等大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不为过分。果然不到半个小时,已经被咬死了一大群。我看得不耐烦了,竟然将一泡尿浇在酣战不已的蚂蚁群身上,回托儿所找小朋友去了。而我眼前的人们,和儿时记忆中那些蚂蚁有什么区别吗?只不过比那些蚂蚁多了一些生存的技巧,和因此而带来的日益泛滥、无药可医的自高自大!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无法控制的各种古怪念头。甚至想到如果自己变成一个比天坛祈年殿还高的巨人,从古到今不曾死亡,注视着人类世世代代的盛衰演变、沧海桑田,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是无法相信上帝的。很多朋友都信仰上帝,并请求他的宽恕和庇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作为同性恋,我们的心更为脆弱?我们更压抑、更孤独、更焦虑和惶恐?所以就特别需要一种精神信仰作为自己的支撑?所以我身边的绝大多数圈子里的朋友,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信仰,甚至是把神秘主义固定在他们的意识形态里。就象霆的朋友们,小春、麟哥、康司令,都有他们自己的护身符和保护神。甚至连接客人也有几天忌讳。他们深信这样就可以获得保佑,远离邪崇和厄运。霆也有一块不大的合金牌子,正面刻了据说是埃及法老的一种祝福咒语,背面则镌上了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我曾经问过霆,是不是也跟春他们一样,接客挑日子?霆神色哀伤、几近绝望地对我说:“在深圳的时候,算着日子攒钱,为了救妈妈,根本不可能挑什么日子。在上海被‘神经病’保养,连行动都失去自由,也没有权利挑选日子。至于小春他们,人家出的价钱高了,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我本来就不信这些的,是麟哥送给我的,说是国外的一个朋友带回来的。带着它权当装饰,现在用来纪念麟哥。”
是的,我也无法信服上帝。如果真的象我想象的那样,我变成一个不死的巨人,看到人类所受的苦难,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据说上帝是万能的、无所不能的,又据说上帝对众生是有爱心的。既然如此,又为何不怜悯众生,施以帮助呢?为何要让人们因为荒唐的“原罪论”而以受苦来求得“救赎”呢?我们真的受了他的诅咒吗?我们真的要屈从于所谓上帝个人的好恶而必须改变自我吗?现在我背叛了一切,成全了爱情。我没有信仰过上帝或者其他宗教;背弃了父母,断绝了亲情关系;远离各种会给我和霆的关系带来不良影响的社交场合。那么我到底能够获得什么呢?我已经混到了孤家寡人的份儿上,是我在一意孤行、悬崖纵马吗?就象霆说的那样:“如果你真的背叛家庭,你会感到孤独无助的。也许你会迁怒于我,憎恨于我。真要是到了那么一天,我们的爱情就什么都不是了,所有的一切都完蛋了。”我会吗?我在心里问自己。可眼前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打破了原来的宁静和规律,这一切都是我亲自实施的,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我突然意识到,实际上这也许就是我想要的!和家里坦白,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应该高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