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妈妈和霆还算很谈得来。看着他们很贵族地低声交谈着,我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妈妈如果无法接受我和霆的关系,这样的机会和气氛恐怕就是最后一次。如果说我的父母无法接受我们的爱情,并非是利益之见、门第之争,可能的原因就只有这一个:我和霆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在其他人眼中是可怕的、畸形的、变态的,是违背自然规律和大逆不道的,是一定会遭到诅咒和恶报的,是道德的彻底堕落和不得善终的。不需要其他的原因和理由,只要“同性恋三个字就足以让我和霆下地狱一千回、一万回都“余辜难尽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历来被歌颂和崇拜的爱情,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竟然如此可怕?我一直因为自己是个男孩子而感到自豪,也很适应自己的性别特征。甚至和霆在一起的被动角色,也因为我自己是男人而更让我觉得唯美和神秘,从来没有什么不适应。
但是在目睹了霆和妈妈融洽、贵族的谈话气氛,典雅、得体的各种话题后,我真的有些找不到方向了。我第一次隐约体会到了自己的爱情如果能够被家人承认和祝福,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可我和霆都是男人的事实摆在面前,得到家人的认可和祝福,也许就会成为永远真实好看的也无法实现的理想。我忽然感觉到这种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的氛围,是多么的可贵和值得我去爱护、珍惜?!我是在舍不得打扰他们的谈话,只是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听着那些特别富有生活情趣和浪漫气息的生动话题,浮想联翩。
我突然想,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子呢?也许这一切障碍就都不存在了。虽然我对于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有些恶心和害羞,甚至是厌恶和憎恨。毕竟这是对自己的最根本的背叛。一个人连自己都要背叛,他还有什么是值得肯定的呢?但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子,就可以和霆堂堂正正地履行法律手续,结为受法律保护的夫妻?可以得到父母、亲族、朋友和社会的肯定和祝福!压抑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永远都无法清醒的噩梦也消失了。这一切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具诱惑力了。我爱自己的妈妈、爸爸、家人和亲朋,但我也爱霆。我对父母家人负有义务,但面对为我付出了这么多的霆来说,我就可以无视他的感受吗?没有需要我负起的责任和义务吗?可这一切都不象理论中的程式,没有什么必然的规律和清晰的条理,没有什么充分的原因、理由,更没有逻辑的因果承续。一切都是这么稀里糊涂、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叫人无法面对……
当晚我突然感觉好多问题要重新考虑一下,似乎很多问题我从来就没有考虑清楚,也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我放弃了和妈妈谈话的机会。这一晚是我第二次和霆见面以来,头一回自己一个人睡觉。我很自然回到我存封自己童年旧梦的房间,睡在我最为熟悉的床上。虽然关了灯,可我根本无法安心入睡。墙上的石英钟虽然没有机械表那样强的噪音,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听来,却也非常让人烦心。伴随着沙沙的声响,和空调呼呼的风声,我在枕头上翻来覆去。闻着新铺设的寝具上淡淡的樟脑味道,感受着沐浴液带来的滑溜溜的干爽和舒适,脑海里充斥着和霆相亲相爱的场景,也伴随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似乎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我竟然会是同性恋,而且如此难以自拔!这一切到底为什么?我曾经为此苦恼过,查阅过许多资料。可从宗教的、法学的、精神的、心理的各个方面,始终没有定论,各家也莫衷一是,没有可以引为依据的标准。先天的?后天的?变异的?病理的?我到底怎么了?弱势的?还是边缘的?我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孤独和压抑,我的心和外界之间似乎悄无声息中已经构筑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连正午的阳光也似乎不再公平地光顾,更不要说奢望偷窥外界的可能与机会了。我就象等死的囚犯或者井底之蛙,有生之年就要注定了和这恐怖的孤独以及被遗弃的感觉做伴。没有霆实实在在地守在我身边,我似乎快要疯了,因为我的思想快要窒息了,快要失去动力了,快要失去逻辑了。郁闷使我的心脏似乎真的在抽搐,我真的无法呼吸,于是只好坐起来。
霆就在我的隔壁,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睡着了?我把空调关了,尽可能地不出声音。所有的卧室都是木地板,冬天都不用穿鞋子,会很暖和。我悄悄打开房间的门,光着脚来到走廊上。霆的房间门关得紧紧的,从地下的门缝里射出微弱的光,里好像开着那种一瓦的节能小夜灯。我悄悄走过去,想旋开门上的锁,但是里面反锁了,虽然声音再小不过了,还是给霆听到了:“谁?”霆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霆和我一样,根本睡不着。我也尽量压低声音:“我。”然后就听到霆从床上下来,光脚在木地板上轻轻的走过来。门开了,屋子里果然亮着那种小夜灯。但我逆光,看不到霆的表情,而霆却可以把我看得清清楚楚。霆一下子抱住我,顺手把门关上了。霆把我挤在墙上,低着头用脑门和我的脑门顶在一起。我以为霆要说什么,可霆却一句话也没有。半天了,我才问:“没睡?”霆把两臂向外与地平线呈四十五度仰角伸展,撑在墙上。因为霆的个子太高了,所以我就象是被关在防盗网里一样,别有一种安全感,或者说被征服的、安详的归属感。霆轻轻吻着我的额头:“你不也没睡吗?”我伸手摸着霆瘦瘦的肩膀:“不知道,没有你,有点儿不太习惯了。”霆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我也是。”然后有是沉默。过了足足三分钟,我才问他:“想和你聊聊。”霆好像也在出神,被我提醒了:“哦,我也是。”这样,我们才在他只有九十公分宽的床上躺下,和盖着那条不大的毛巾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