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室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剩了七八个关系比较近的朋友。我这才走到玻璃棺材边上,打算仔细看一看小春和康康的遗体。小春和康康的表情显得特别平静安详,都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甚至在嘴角还似乎带着一丝温暖的微笑。我注意到小春还戴着一顶红色的贝雷帽,这顶帽子我好像曾经在那儿见过。小春的额角有两条短短的伤口,伤口不深,象是被指甲划破的。康康和小春比起来,显得苍白许多。我猜想也许是失血的缘故吧?按照杜力民的提议,我们没有给小春和康康买很正式的西装,而是选择了式样和花色都很前卫的休闲系列。杜力民有他自己的理由,他说小春和康康生前就喜欢这一类的衣服,所以不想让他们在死后还穿着平时不喜欢的服装。保留他们自己的个性,在我看来也不是一件坏事,所以也就没有反对。
康康和小春并排躺在那里,一黄一白,色彩的差距很大。但是都化了妆,脸上似乎还很红润似的。我俯在康康的玻璃棺材盖子上,想再仔细看一看他,却被指尖触到那盖子的冰凉质感一下子凉到了心里。因为天气也很冷,所以盖子上没有象霆那一次用的棺材盖子一样结了白霜,因此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康康脸上的皮肤,甚至是连毛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康康的眼睛轻轻闭着,长长的睫毛似乎还在颤动,好象你敲一敲盖子,他就会被惊醒而坐起来似的。他脸上的妆容似乎稍嫌浓艳了一些,可能是化妆师考虑他的脸色过分苍白的缘故吧。尽管如此,康康的脸色还是有些白得吓人。想起来康康被拦腰折断,我不由得往康康身上看。康康的身上穿着衣服,衣服下面隐隐显出完美的身材。我知道那是假的,是不知用什么材料制作的替代品。不管怎样,康康看上去还算平静和安详。看着康康的躯干,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背上的玫瑰花,小腹上的独角兽和肚脐上的小太阳。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现在却永远的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康康虽然只和我有过一次亲密的经历,而且也许并非是出于相爱的原因,但却给我以及深的印象,让我难以忘怀。看着康康,我的眼泪代替了所有的语言。
小春和康康的遗体给了我很强的刺激,我不知道在面对他们的时候该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声:也许我该和你们过圣诞节的,辜负了你们的美意,很遗憾,对不起……”在那一刻,我想起了和霆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霆的三次化验结果和最后的遗书,康康的热吻,小健的拥抱,还有网上公墓里那对在情人节自杀殉情的男孩儿。我突然感觉到,也许死并不可怕,也许包含着另外的境界,是一种解脱,或者是一种升华?也许活着的人,没有谈论死亡的资格?毕竟没有人知道死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死的滋味到底如何?因为经历过的人,也把他的感受和体验永远地带走了。死亡有着仅仅属于它自己的特殊性质,死亡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只能发生一次;而且在平常的概念中,对死亡的体验不可传达。人们对死亡有着种种复杂的体验和情感:恐惧、悲哀、困惑和不断的反思。然而死亡的可知部分(肉体的终结)和不可知部分(精神是否永恒)将是一个永远充满诱惑的问题。也许作为现实意义上的人永远也无法搞得清楚了。但从那一刻起,我就对死亡产生了一种类似向往的情绪。
从殡仪馆回来,我收拾了康康和小春的几件遗物,和霆的遗物放在了一起。从那一刻起,那些存放遗物的箱子似乎变得和死亡一样沉甸甸的,包含了很多情绪和含义。康康的遗物,我选择了他的裸体写真,因为在那里,我又可以看到他小腹上的独角兽和肚脐上的太阳了。当然还有他平时经常戴的耳环和项链,还有许多其它的相片和他最喜欢的一本诗集。小春的遗物我也选择了几张照片,其中还有四张是我上次离开上海回北京时候和他们几个人的合影。我还拿走了小春的两本日记,因为我知道,古洪涛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真的连人都不认识了。小春的这两本日记,没有人会去在意和认真地读解它们了。两天之后,康康家里真的派来了一辆车,接走了他的遗体。那一天天气特别冷,太阳也总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康康的母亲听到消息已经是哭得死去活来,当夜就住进了医院。康康的父亲就只能在医院陪伴,所以来的人只是他们家的一个亲戚。那天康康的遗体上车运走的时候,我很清楚地看见杜力民哭了。小春的遗体在当天下午火化了,我们没有办理骨灰存放,而是把骨灰送回了谷洪涛的寓所。谷洪涛看着骨灰盒上小春的照片,嘻嘻哈哈地笑着,好像很高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