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如此,我甚至总觉得人要活得有某种意义或者价值,否则作为人来讲就是白活了。死亡,在我眼里,总是很神秘,包含着苍凉、深邃的内涵,沉重而压抑,使人无法轻松地面对,自由地呼吸。有的时候,我也沾染了些许诗人的愁怨和哀凄,幼稚地把死亡看作是一种生命的总结?心灵的净化?也许真的是我没有分明的爱憎,也许是我真的过分善良?在我眼里没有坏人,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无可奈何的人。即使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还是如此。做过许多好事的人,在临终的时候回首平生,因为没有什么可以遗憾和后悔的,所以平和而宁静;就算是做过很多坏事的人,在临终的时候,也会因为卸下罪孽、还清债务而轻松起来吧?没有经历这么多痛苦且毫无意义的死亡之前,我一直这样固执而单纯地想象着生命的严肃和崇高。可现在,面对着这么许多的死亡,我根本无法再用自己早已习惯了的视角,来给出评价和考语。马克思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越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却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我曾经一相情愿地幻想着美好而理想的人格完善,时刻提醒自己保持宽容平和的心情。但是现在我才对马克斯的这句话有了一点领悟。这和佛陀所说的“因果”也许真的有着思想上的共同源流吧?
如果说很多人的生命对于人类社会非常有价值的话,那必然有更多人的生命是没有意义和价值的。我从小就生活在中国特有的文化影响之下,深受“天地之大德曰生”的思想熏染。而现在我却必须承认很多人的生命是毫无意义和价值的,这对于已经习惯了用对“生命”的肯定去认识世界的我说来,无疑是痛苦的折磨。最要紧的是,我还必须把这种对生命意义的价值否定,跟我所深爱着的人联系起来。使我陷入虚无的茫然和失落之中,无所适从了。“活得有价值、有意义”曾经是我一直要追求的,然而我现在却不断地问自己,那种概念和意义上的“价值”与“升华”,到底是不是我应该追求的?是不是我应该膜拜和效仿的榜样呢?也许生命的全部价值,真的是在于自己的愉悦和快乐?那么我从小所受到的瞩目和期望,来自父母的、师长的、同学的瞩目和期望,难道都毫无意义了吗?生命的价值到底该怎样定义?是主观上超越”还是“客观上顺从”呢?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我,不管他们是受到了来自天堂还是地狱的召唤,总之他们是远离我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而我呢?却陷入了重重疑虑和矛盾之中,被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混乱和无奈所困扰并包围着。
麟哥、阿素和霆也许还可以算作是爱的勇者,可小春和康康的死亡是否就真的毫无意义了呢?可这毫无意义的死亡,是否与“重如泰山”的死亡经历过同样痛苦的过程呢?是否和“重如泰山”的死亡同样一去不返、孤独无奈呢?是否一样作为喜怒哀乐和新陈代谢的终点?是否一样充满了淡紫色的神秘和鹅黄色的叹息呢?可不管怎样,小春和康康还是死去了,无可挽回。
在经历了一晚上的痛哭之后,谷洪涛已经憔悴不堪了。鉴于他已经有些失常的精神状况,我们决定不让他参加小春和康康的追悼会了。那天上午十点半,突然间来了将近三十人。据杜力民在我身边轻轻告诉我说,大部分都是酒吧的MB和服务生,而那个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中年男子,毫无强烈光线的情况下仍然戴了墨镜的那个,就是酒吧的老板之一。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想起他手里葬送了这么多沾满鲜血的生命,我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待他了。等到他走过来向小春和康康的遗体鞠躬的时候,摘掉了眼镜,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说实话,我一直把这所酒吧的老板想象成或者凶神恶煞、或者妖里妖气的鬼魅形象,可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在和我脑海里的形象无法吻合,甚至没有一点相像之处。这个男人带着贵族一般的高傲和冷漠,好像永远都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胜利者。他的表情很冷酷,却使他的浓眉大眼在不加任何修饰的情况下,也很是咄咄逼人。平心而论,他的长相和气质都是一流的,甚至可以成得上是非常英俊的。这使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和我印象中那些布满皱纹还要涂脂抹粉、让人一见真实好看的就定然要作呕或者噩梦连连的MB老鸨形象完全不沾边。
杜力民在我耳朵边上轻轻地耳语着:“他并不面目可憎对吗?可实际上他是最心狠手辣的一个。你看见他的鼻子了吗?很好看不是吗?那是去美容医院整形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杜力民这样一说,我再看那个人的时候,总觉得他的脸是假的,好像带了面具一样,甚是可怖。因为人太多,小小的“告别室”根本站不下,杜力民就拉着我到卫生间去小便。临出来的时候,杜力民在盥洗间用冷水冰了冰脸,站在走廊上跟我说:“等一下吧,他马上就走,不会待很长时间的。”我不明白杜力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把握:“你怎么知道?”杜力民轻蔑地冷笑一下:“哼!你以为他关心小春和康司令吗?错了,他是为了走个形式,无非是为了收买人心而已。”我不明白这种“收买人心”会不会有收效和意义,只是觉得这个人在,就没有人敢流露自己的真实感情,一切都变成虚伪和假惺惺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