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卢叔叔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知道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果然,我才刚刚坐下,卢叔叔就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上被眼镜压得发红的印子,又戴上眼睛看着我:“小宇啊,我这样称呼你可以吧?”我笑着点点头:“怎么叫都行,只要您觉得方便就成。”卢叔叔点点头:“嗯,怎么称呼,无非就是个代号,只要亲切就好。”他一边收拾写字台上散落的那几本书籍,一边对我说:上一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三个人,都是小霆在上海的同学吗?”我偷眼看了一下卢叔叔正在收拾的书,都是一些《易经》、真实经历的《八卦》、《预测》、《起名》、《万年历》之类的书,想起自己的父亲也偏爱这类的书籍,才体会到退休之后的知识分子精神上的苦闷似乎都是一致的。卢叔叔的话,我已经听明白了。他是感觉到康康他们的相貌和打扮太特殊了,所以有了自己的猜测,只是在我这里得到证实而已。我看着卢叔叔的眼睛反问他:“那卢叔叔您看呢?”卢叔叔笑了:“说不好,说不好啊。只是觉得他们不像好人,劝你以后还是不要跟他们来往得好。”我用眼镜瞟了一下卢叔叔,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卢叔叔停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觉得他们肯定干的不是什么好营生,小霆原来好好的孩子,一定是他们给教坏的。”我抬起头来问卢叔叔:“您很了解慕霆吗?卢叔叔笑着点点头:“那是当然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怎么能不了解呢?”我有些忍不住,还是把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问出来了:“您干吗对他们家那么好?只是热心吗?卢叔叔愣了一下,那犹疑的眼神好像在逃避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卢叔叔笑了一下:其实,小霆的妈妈和我是老乡,都是东北的老家。小霆的爸爸也是个大好人,当过我们家潇潇的班主任。在潇潇上学的事儿上帮过我们不少忙。我们两家算是来往的不错的朋友吧。后来小霆他爸得癌死了,剩他妈拉扯他,真不容易。我们肯定该帮忙的就帮忙,关系一直就不赖。小霆高考还真争气,考到上海去了。这么多年,这么不容易,都熬过来了,谁知道他妈又不行了?后来的事儿,我也不太清楚,光知道小霆为了凑钱闯深圳。当时我就觉得不会有好事儿,他一个没毕业的穷学生孤身一人闯深圳,能有什么结果?但事儿逼在这儿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他妈走了以后,他说是跟你走了,到上海继续念书。谁知到后来就找不着人了,学校寄来一封信,说小霆在上海参与卖淫,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照片作证,开除了小霆的学籍。后来我见过他一面,就在也没见着过。唉!你是不能体会啊,我们这代人经历得多了,上山下乡、文革,都挺过来了。让我们看着晚辈儿人走在我们前头,心里真是不好受。我看着上次跟你来的那几个人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劝你别跟他们搭搁。说得对呢,你就姑妄听之,说的不对呢,就当我没说。”
卢叔叔的话,我已经明白了。他已经猜透了康康他们MB的身份,只是不便明说罢了。其实我也清楚,MB只是一种职业,就像其他所有的职业一样,从事的人各有各的素质和目的。以MB身份为诱饵,要挟、抢劫甚至伤人的事儿听得多了。即使没有这些事儿,一说到卖淫,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好感。同性恋的圈子里都对MB深恶痛绝,何况是圈子外的人呢?康康、小春的为人我也还算了解,但是我知道MB的身份已经使他们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定位了,我说什么也都是徒劳无用的。所以我只是笑笑,点着头表示赞同:“我知道,我知道。”之后,卢叔叔就谈到他们单位对于清理慕霆家空房遗留问题的办法。原来是要直接清理的,是卢叔叔于心不忍,争取到一定的宽限时间,允许亲朋故交来整理遗物。卢叔叔说他也想拿一两样东西,但是妻子反对,觉得不吉祥,所以就没拿。现在的人们都觉得那间屋子很不吉祥,甚至有人说经常听到那间房子里有人哭,甚至还把闹鬼的事情越编越圆。所以劝我最好还是白天去的好。我听了这些话,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说:“我不相信鬼神,我不怕。就算有,也是慕霆,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倒是希望碰见他呢!”
卢叔叔知道劝不动我,就把霆家的房门钥匙交给我。拿了霆家的钥匙,来到霆所选择的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房子。一打开门,迎面扑来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善后处理的必要程序?我一边胡乱猜想,一边打开过道的灯。看见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以前和霆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失去霆的痛苦经历,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好像真的就发生在刚才。好像一梦惊醒之后,一切都变了。每一件东西,每一维空间,都还似乎残留着霆的气息和温度,好象霆一两分钟前才刚刚走开似的。我的眼睛很自然地落在霆最后躺着的那片地板上。我走到那间屋子里,打开灯。地板上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但却还残留着血迹的轮廓。我想忍住眼泪,但根本就是徒劳。因为时间比较晚了,我不想邻居听到我的哭声,所以用手捂住口鼻。我放下手中的箱子,眼泪让我无法看清楚眼前的景物。我慢慢地跪在地上,用手摸着那冰凉的地板上残留着血渍的轮廓。霆家里的地板根本就是素色的水泥地面,没有任何的装饰。所以血渍渗在水泥地面里,虽然打扫过,却不可能那么彻底。不知道后面住进来的人会不会嫌霆的血脏呢?除了公安以外,没有人知道霆感染过HIV病毒。但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嫌霆的。我伸出手去摸着那块血渍的轮廓,看着那淡淡的咖啡色的残留痕迹,不由得俯下身去用嘴唇亲吻那块血渍浸透过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