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没法躲掉了。
“阿清,怎么这么早,上班去哩?”
“嗯!”
“昨天下来的?昨晚住在大舅家?晚饭在大舅家吃的?”
“嗯!”我含糊地回答着,不敢搭话,怕她响亮的女高音惹起整个村庄的注意。
“咋不来我家吃饭?”
“没时间,下次吧!”
“嗯,你桂芬姐在家么?她家田里还剩没剩下芋头?”看来二舅妈想和我进行一次路边畅谈。我真的有点担心大舅已经探头向这边张望了。
“不晓得,估计不在。”我头也不回地逃窜了。
终于坐上车子,看着身边西装革履的长海叔,微微觉得有点好笑。
“像个时髦的小乡干部。”我揶挪了一句。
“你说啥?”长海叔侧目问道。
“我说你缺了一条领带。”我大声打趣说。
“家里有,忘了咋打领结,几年没试过了,嘿嘿!”
我今天有空就去给你买,买一条配你这套行头的,长海叔!只是你打扮得这么神气,老杨醒了会不会故态复萌?
我有一点点担心。
车来车往。
长海叔正襟危坐,注视着车行的前方。我侧眼看去,只见那乌黑刚硬的直发纹丝不乱,茂密地挺立,滋润得微微泛出油亮的光泽。饱满的前额如舒展的沙滩,将发际线向后推去,额上的皱纹就是涌上沙滩的潮水了,浅浅地,一弯弯地向后舒展,平静而安详。厚实的嘴唇微张着,露出边缘洁白的牙齿,牙齿因为湿润而越发晶亮,腮帮上胡子已经刮了个干净,留下青灰色的沃土,喻示着坚强的生命力,整个的干净,健康,神采奕奕。
“看啥?”
长海叔发现我在偷看,有点嗔怒,一边责问,一边转过头来,下巴轻轻擦过衬衫硬硬撑起的衣领,似乎传来轻微的窸窣声音。我干脆正眼相对,看见他粗壮的喉结,上下晃荡了一个来回,性感至极。
“谁在看你?我在看反光镜,诺,你右手边那个!”我一边说,一边向右边努了努嘴。
“哦,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看我哩,哪有开车不看前面看边上的!”长海叔嘴上一软,知趣地笑了一声。
“你有啥好看的,不就牙齿白了点呗!”
“呵呵,你没见我早晚拼命刷牙!哪象你鼓捣两下就完事,嘿嘿!”
“我牙齿不白吗?说,哪里不如你?”我夸张地呲着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好好好,你的白,快看准前面!”长海叔假装认输,嘴里急着提醒我。
可我还想调侃两句,就接着说:“叔,你穿这么神气,人家还以为你是个大官,我只是个司机呢,你没看见路人都伸着脖子在瞅你呢,呵呵!”
调侃归调侃,就依长海叔今天这身派头,做个局长肯定绰绰有余了,不光形似,而且精神也不差。想到这里,我心里暖暖的。
“谁稀罕!做个农民有啥不好!宝啊,你今天不就是叔的司机吗?嘿嘿!”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长海叔肚子里面有这等文章,不过今天做回司机,可比做回局长心里还要得意。
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病房,门虚掩着,看见徐阿姨拿了拖把在门口拖地。看到我,徐阿姨直起身,满脸堆笑地和我打招呼。
“阿清,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嗯,徐阿姨你歇着,地我来拖。”我客气了一句。
“我来!”我听见长海叔也跟了一句,心里扑哧一笑。
“不用不用,你看那老头搞得地上到处是痰迹,肯定夜里随口吐在地上又用脚踩了,脚上也不知道从哪里搭来那么多泥,掉得到处都是,刚才连脚都伸不进来。”徐阿姨发着牢骚。
“哪个老头?”我好奇地问道。
“就是昨晚守夜的!上了厕所也不冲干净,卷筒纸掉地上也不捡起来,到底是乡下人没规矩。”徐阿姨继续数落了几句,看见我身后的长海叔,忙收嘴问道:“阿清,这位是?”
“哦,这是我长海叔,就是昨天我和你谈起的那位,在国棉厂做过十年保卫科长,是老杨的同事,还是要好的朋友!”我骄傲地介绍说。
徐阿姨两眼放光,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哎呀,你长海叔?怎么这么精神的一个人啊!快请进,快请进!”
长海叔跟在我身后,把带来的几个包裹放在桌上了。
“徐阿姨,这些是长海叔给老杨带来的土产,他们本来就熟,长海叔知道老杨喜欢吃些啥!”我指着包裹说。
“哪能这样子啊!嗨呀,长海叔,你这么客气呐!你买这些东西干啥,要花你多少钱呐!真谢谢你呐!”徐阿姨已经感动得有点词不达意了。
“哪里去买,都是自己地里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嘿嘿!”
在徐阿姨连篇热情洋溢的感激下,长海叔有点不习惯,窘得挠了挠头。
坐下后,话题自然转到了老杨身上。昨天我走后,老杨醒过一次,刚好徐阿姨和杨老板都在,神智还算清晰,可以认出人。晚上九点钟又醒过一次,能够开口报出人名,情绪很好,手指也能动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