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东,叫阿清哥!刚才我向你提起过,他可是这里税务分局局长哩!”长海叔算是向东东做了简单介绍。
东东没有出声,似乎有点难为情。我忙打个圆场,主动捡拾话题说:“东东,你刚到啊?我听你老爸一直夸你,说你在上海工作,前途很好呀!”
“哪有什么前途啊!在一个小公司里面混混罢了。”东东没有正面看我,而是盯着脚上的阿迪达斯球鞋,似乎上面沾染了一快不易察觉的赃污,影响了名牌的整体观感。
“哦?在什么公司啊?”三两句下来,就可以掂量出东东并不是善谈之人。我怕冷场,就装出兴趣盎然的样子追问。
“没名气的,卖卖电脑耗材,连老板加起来才十来个人。”东东敷衍了一句,话语中没见什么热情。
“来来来,吃饭吧!今儿好不容易爷仨个凑一起了,嘿嘿!”
长海叔已经张罗好了饭桌,我走进一看,黑豆焖猪蹄,金葱溜肝片,韭菜干丝,西芹百合,整只的肥嫩土鸡,整条的糖醋鲫鱼,真可谓满满一桌菜,香飘几里地。
“东东,酒学会了吗?”长海叔站着,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句。
“一瓶啤酒吧,多喝了脸红。”东东犹豫了一下回答,慵懒的声音,和那天电话里一个模样。
东东首先坐下,没有和我客气。长海叔撕开整箱啤酒的包装纸,给东东开了一瓶燕京。我没有要红酒,一来知道了张裕珍藏版的来历,已经胃口全无,二来不想在这等饭桌上随心所欲,今天我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客人,我不想有抢眼表现。
气氛一直不够活跃。除了简单的礼节性的碰杯,大家都没有讲话的兴致。长海叔本来话就不多,平日我俩在一起,他已习惯了做个听众。然而今天我不苟言笑,只想多听听东东的经历,感兴趣他回到亲身父母身边后的事情。
可是东东似乎懒于开口,除了简短回答几句长海叔关切的问话,我甚至没有听见他叫长海叔一声“爸爸”。
或许是因为不满此次的收获,而在暗暗斗气?
我不免有点担心。要是果真如此,那么我力劝长海叔要审慎而为是正确的。对于一个只认金钱不认亲情的继子,没有必要倾囊相助,也不必对于日后的孝顺寄予厚望。
偷偷看一眼长海叔,正嚼着一只猪蹄,津津有味,看来一点没有在意。
气氛尴尬的午饭终于吃完,我忙起身帮着打扫桌子。东东用餐巾纸细致地擦着嘴唇,没有动身,依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简单地喝了杯茶,东东已经开始坐立不安。长海叔摸透了他的心思,开始从瓶瓶罐罐里取出晒干的对虾,和鱼籽鼓胀的鲚鱼干,林林总总的海货准备了五六样。这些是带给你母亲的,这些你带去单位当零食吃,这些可以放长久些留着过年吃,长海叔一样样关照仔细。东东一直不停地发着短信,偶尔斜眼一瞥地上大大小小几个包裹。
“阿清,你送东东去车站吧!”
长海叔抬头征询似地问我,我立刻点头答应。我记得,这是长海叔第一次要我帮忙,我心头很热,当然不会表露出一丝犹豫。
“阿清哥,你送我到市里汽车总站,晚了回上海没车的,我明天一早就要上班。”东东冷不丁插嘴说。
“没问题!”我回答得干净利落。
长海叔送到了村口,几个闲着的老头老太看见东东回来了,大呼小叫地走进看个究竟,东东腼腆地回应着长辈们的问候,长海叔一旁呵呵地笑着,一脸的满足和幸福。我的心里却暗自难受,长海叔,你朝思暮想地等候,只盼来几小时短暂的会面,不知下一次的团聚,又要等待多久?
一路无语。东东非常喜欢帕萨特高档的内饰,盯着仪表盘看了又看,我注意到他写在脸上的羡慕神情,就问他:“东东,喜欢这车?”
东东微微摇了摇头,仿佛有点泄气地说:“是呀,可喜欢有什么用?又买不起!”
“听你爸讲起,你也要买车了,是吗?”我扭头问了一句。
“嗯,没车不方便,早就想买一辆。”
“想买什么车?桑塔纳3000?”
“想是想,可钱还差一大截呢,只能看看再说。”东东叹了口气,身体往后一仰,似乎要沉沉睡去。
本想就此打住,可实在不愿就这样结束话题,车内又回复到一片死寂,就开玩笑般地说了一句:“嘿嘿,找你老爸赞助了吗?”
东东把眼镜取下擦了擦,仿佛在自言自语:“讲好给八万的,才给了五万,这下我又不够三万了,还得想办法去借,嗨!讲话一点都不算数!”
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我感到脑子里“嗡嗡”直响。
长海叔!一声轻叹,在我心底响起。
你为何要善意地哄我?是否我的过于介入,让你左右为难?上午江边的沉思,让我感悟了一个道理,深爱一个人,不能如烈火焚烧柴垛,最终化为灰烬,这不是温暖,而是炙烤,是一种带有代价的爱。这种爱,就如夜空惊艳的礼花,虽盛大夺目,却稍纵即逝,除了瞬间的精彩,无法指引夜行的长征。爱你,应如一轮清月,远远地挂在天际,静静地注视,久久地辉映,即使你身边早已点燃篝火,即使你早已酣然入眠,甚至没有引起你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