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别着急,等他病情稳定了再去。”
“不行!”长海叔打断了我的话,“再怎么说,老杨也是个好人,宝啊,人家敬你一尺,你要还敬一丈哩!老杨这些年没少帮我,前些天那些芦头,多亏老杨牵线搭桥,领上海客人来收了去,要是卖给本地人啊,一半价钱都不值哩!”
原来帮长海叔卖掉几百亩芦苇的,就是杨主席!想起当初杨主席给长海叔争取加班费并送到江圩的情景,看来虽说杨主席是个同志,一直暗恋着长海叔,甚至时不时暧昧一下,却有着一副侠骨热肠,不是龌龊小人。心头不禁一阵感动,对于杨主席的看法也彻底扭转了过来。
“嗯,叔,我问清楚了尽快告诉你。”
“对了,宝啊,你咋知道这件事的?”长海叔肯定有点疑问,小心地问我。
“叔,老杨的外甥女和我是同学,下午刚好碰见了,她正急着去医院,就告诉我这件事。我还开车送了她一程!”我信口开河地说。
心里暗想,要是媛媛只做我关系很铁的老同学,岂不快哉?可惜我正在极不情愿地被家庭牵着,往另一种关系奔去。
“噢?那真巧了!宝啊,你再问问老杨的病房号,我好去探望。”
“嗯,叔,你放心,晚上就帮你问清楚。”
“宝啊,你明天早点过来,东东来电话了,说是上午十点前后到。”
“嗯,放心,叔!”你真的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迟到,长海叔!
挂了电话,心头稍微好受一点,长海叔似乎成了我的安慰剂,哪怕只是听听声音,心情也可以放松不少。
一家人本该热热闹闹的晚饭,因为我的心事重重而显得有点冷清。老妈试探了我几次,都被我小心地滑过。弟弟成了饭桌的中心,大声宣讲着学校里的奇谈怪事。看着个子和我一般高的弟弟,心里不免有了一点安慰——如果我不能对家庭尽责,老弟,你就是老爸老妈的希望!
晃晃悠悠熬到晚上八点,忍不住给媛媛去了电话。媛媛很快就接听了,告诉我手术刚结束,淤血块已经清除,只是大舅还处于深度麻醉中,没有任何意识。也许是被我下午的一番诚意感动了,媛媛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让我不免精神一振。
夜深了,心绪不宁地躺在床上,想着杨主席的病情,又想起了杨老板坚持找白班保姆的事情,不免灵机一动,何不让长海叔去照顾几天?
观水必察其澜,看来长海叔对杨主席是心存感激的,那就明天试着说说?
一夜秋风紧,满地落叶黄。
站在江堤极目远望,江滩空旷萧瑟,江水白沫纷飞。水天尽头的交际线,显得那么清晰,那么空灵,幽深的浓青,托着羞涩的浅蓝,仿佛融为一体,又似远远分离。只有最强健的海鸟,还坚持在天空逡巡,决意守护自己的领地,久久不愿离弃。枯黄的芦苇成片折落于江水,慢慢地与根枝剥裂,随波飘向江岸,杂乱地拥挤堆积,而夏日喧闹的生灵,已经全无踪迹,就像一场嘈杂的盛典,在深秋寒风的扫荡下,结束得杳无声息。
慢慢地走向长海叔那孤零零的乌篷船,轻轻地坐上去,感受轻微的摇动,和跳板推挤舱沿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到处充满了原本就是最适合我的温度,忍不住贪婪地呼吸一口,温暖如旧。一片浆叶,连同把手上淡绿色的胶皮,都是长海叔细细打磨的作品,我静静欣赏,喜爱得不忍释手。眼睛一直在远处和近前来回穿梭,一处是前路,一处是归宿,我心却不想挪步。忽然发现了藏在仓板下的皮兜,忙伸手取出,依旧是很新的黑色,没有一丝擦刮的破损,只有脖颈处米黄色的系绳,有点油腻的光泽,这是长海叔的汗水,肯定还带着劳作的体味,我轻轻闻着,真的有一点,很淡很淡,瞬间沁入心扉。
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旁观父子间这场勉强的团聚。东东的脚步越来越近,我的激情却越来越远。长海叔不是我的附属品,我只能深爱,却不能吞噬。一路直奔江圩的里程,让我重新考虑了很多心题,甚至车子越开越慢,最终直接走到了芦苇滩。东东十年的父子感情,我阿清三个月的悱恻单恋,本来就既不等重,也不等距,我如此冲动地横加干预,甚至不假思索地指责贬抑,是否过于先入为主,敏感过度?
因为深爱着长海叔,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占为己有?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好好考虑。想想夸父逐日的旅程,不免有点心酸,也许深藏这一份苦恋,而不是挂在胸前,反而会使我冷静,使我举止自然。
野香椿的叶子在眼前飞舞,梧桐果的花伞,被海风吹到树头的高处。心静了,一切似乎都美丽了,一直喜欢蓝色,竟然发现远近蓝得可爱,天空纯净得恍若几经过滤,江海搏动出深蓝的底蕴,浅浅的水波一硙硙翻卷,轻柔地抚过江滩,又窃窃私语地退去,仿佛在轻声相劝:你又何必自陷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