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可以吧,不过他有高血压,要经常吃药。”
“高血压?这几天气候变冷,身体的毛细血管收缩,血压自然会升高,象他这样的人可要特别注意。”这方面我是有经验的,因为外婆也有高血压,老妈总是去医院开出大罐大罐的药,给外婆送去。
“就是,我舅舅不爱惜身体,一有空就喜欢喝酒打麻将,这几年下来,活活把身体拆掉了。”媛媛稍稍坐直了身子,似乎对我的关切表示出一点感激。
我努力把车子开得又快又稳,尤其是拐弯的时候,简直是一寸一寸地把握方向,以免搅乱这微妙的平衡。
但是心底还有一个感兴趣的问题,一直在顽强地探头,虽说隐隐觉得有点冒昧,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口。
“你大舅有家属吗?”我竭力保持原有的姿势,没有表露出一丝心虚。
媛媛没有立即回答,仿佛在琢磨一个合适的答案。
我固守庄重,没有表现出一点浮躁,以免招致她的疑心。媛媛肯定听清了我的问题,或许沉默本来就是一个答案。
“没有,我大舅结婚晚离婚早,这些年一直一个人过日子。”媛媛非常平缓地回答我,眼睛依然专注地看着前方,没有在意我奇怪的问法。
是的,如果不是心中有鬼,我原本应该这样问:你舅妈去医院了吗?我问得这么精准,这么直奔主题,经不起仔细推敲,喻示我早已知道答案。
“哦?那他有子女吗?”我装作有一点点好奇。
“没有,没生小孩。”媛媛简短地回答。
我没有再继续了。这原本就不需过度关心,此时,媛媛需要的是安静,而不是我别有用心的猎奇。
但是现在,我可以确信,老杨肯定很早就是个同志,而且那么不折不扣,那么坚定不移,甚至没有生育,香火不继。在他那个年代,根本无望挣脱世俗的禁锢,只能精心掩埋自己的欲望,和几乎所有的同志那样,违心地迈入婚姻的殿堂,以遵循社会的统一规范。
这是人生必须走过的一个流程,即使充满了抉择的无奈,和原始的背叛。可单凭他一己之力,怎么敢去和社会抗争?人生漫漫征途,老杨始终无法自我改造,一颗生就的同志心,一直那么顽强,那么彻底,没有丝毫改变。失去了激情,甚至躲避生育,就失去了家庭的内涵,终于有一天,离婚成为解放彼此的唯一途径,从此,老杨只能重新过起孤单孑然的日子。
老杨,如果你今天一病不起,社会是否会就此把你遗弃?
一丝同情,重重地坠落在我感同身受的胸口,激起沉闷的回声。
中国的同志们啊,为何注定会在孤独凄苦中,走完本该丰富灿烂的一生?!
中国的世俗伦理啊,为何不肯接纳同志的一点点愿景,哪怕仅仅是一口艰难的呼吸,和角落里一寸贫瘠的土地?!
心头的震撼与痛楚,已使我欲念全无,想想自己的前路,空留一声叹息。
车子慢慢驶入市三院大门。未等媛媛开口,我主动提出要跟随她进去探望。媛媛显得有些犹豫,眼睛看着急诊的方向,没有表态。我立刻视为默许,急忙找了个车位停稳当,下车后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
乘坐电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媛媛纤细的手指微微挡住口鼻,身子拘谨地躲在电梯的一角,看着楚楚可怜。媛媛按下的楼层是“12”层,我仔细一看,旁边示意是“脑外科”。
看见我跟随在媛媛后面,站在手术室门口的徐阿姨有些惊讶,红肿的双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媛媛的爸爸站在走廊的尽头,和两个医生低声商议着什么,而那个矮胖壮实的杨老板,身子探出走廊的窗外,正声音很响地打着电话,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脑CT拍到大舅颅内出血,进去两个多小时了,手术还没完,估计要五个多小时。”媛媛的妈妈向媛媛简短介绍着情况。
“伯母,老杨怎么了?”我不怕陌生,关切地问道。
“脑溢血,突然倒下的!嗨,他有高血压,我一直提醒他记住按时吃药,最近事情忙忘了叮嘱他,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吃!”徐阿姨轻声说着,一脸的悲伤与无奈。
“我猜大舅肯定没吃药,上个月我去他家就没看见有药盒。”媛媛插话说,顺便把她妈妈肩上的挎包取下,拎在手里。
“光知道打麻将,身上都没有一个好零件了,唉!”徐阿姨叹了口气。
杨老板已经打完了电话,看见我和媛媛到了,就走上前来,朝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今天的杨老板除了上身穿了件彩条纹“鳄鱼”长袖T恤,和脖颈上一条细细的水滴形白金项链外,没有过多的庸俗装饰,似乎比前次黑了瘦了,神色也憔悴了不少。
“姐,晚上的看护总算托人找到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是本地人,讲好了每夜八十块,从晚上八点到早上八点。”杨老板长吁了一口气,原来刚才他在为这事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