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皮鞋,都是泥!老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先帮你长海叔送点回去,中午要吃的,顺便把皮鞋擦擦。”趁着抽烟休息的功夫,大舅走过来批了我一句。
抬头去找长海叔,看见他正撑着小船,驶向芦苇丛的外稍去了。
“嗯。”看看自己的鞋帮上都是泥,连裤腿上都粘了一层,我答应了一声。
随手拎起半桶鱼虾,我快活地向长海叔家院子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热闹非凡,“哒哒哒”的切菜声,井台边的提水声,女人的讲话声,都从里面飘了出来。我有点纳闷,就紧走几步,闯了进去。
一个五十来岁,胖胖的头发有点花白的女人,围着一条短短的碎花围裙,正蹲在井台上洗菜,一个四十多岁小个子瘦瘦的女人,系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围裙,正在厨房的砧板上斩着肉糜,两人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自顾自地讲着话,要不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厨房,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人家。
看见我愣着站在那里,两人停下手,也惊奇地看着我。
胖胖的老女人站起身来,走近了两步,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突然满脸堆笑,咋呼了起来:“哎呀,你就是阿清吧?就是江圩的李局长?”
看到她激动得发出热情火光的眼睛,我觉得有点吓人,还没容我回答,她仿佛已经认定没看错人,一把接过我手里的水桶,转头对里面还楞站着的小个子女人喊道:“红菱,李局长来了,赶紧泡茶!”
“嘿嘿,阿清你刚到?”老女人满脸堆笑地问我,看见满桶的螃蛴,立刻发现问错了话,忙接着说:“嘿呀,你刚去了海滩?”
“嗯。”我凑合着微微一笑,觉得她的热情真可以燃烧坚冰。
还没等我发问,她就自己介绍开了:“嗨呀,阿清你不认识啦?我姓顾,人家都叫我顾阿姨啦!”
顾阿姨?我隐隐觉得不妙,还没容我做出判断,就听见她乐颠颠地说开了:“这是我亲妹子,在江圩小学教书,人家都叫顾老师,嘿嘿,你做大官的,不认识小民百姓的啦,嘿嘿嘿!”
我脑袋“嗡—”的一下。果然是她们姐妹,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苦涩,就像一个孤独的小孩,可怜地看着抢走自己唯一玩具的大人。
顾老师轻轻地委身前来,冲我莞尔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我这才仔细端详了一眼,小巧的个子,削瘦的身材,黑黑的披耳短发,在脸颊两旁微微地向上翘起,脸庞清瘦,皮肤很白,甚至有点苍白,眼睛不大,甚至有点睁不开的味道,小巧的鼻子,象小半个紧凑的葱瓣,嘴唇却是很宽阔,薄薄地紧抿着,施了肉色的唇膏,有点湿湿的滋润,一条宽大的白色围裙长及膝盖,好笑地系在羸弱的身子上。
就像芦苇丛里一只无力迁徙的瘦白鸥!看上去不到九十斤的身子,手里却拿着两把菜刀“咔嚓咔嚓”地斩肉糜,力道竟然还不小!
“长海请了帮工刹芦苇,今天刚好又是星期天,要我们姐妹两个过来烧饭,你看,菜都是红绫一早上买了带来的。”胖胖的顾阿姨喋喋不休地炫耀着和长海叔非同寻常的关系,没有看见我已是一脸尴尬。
我局促地站在石榴树下,不知是该坐下,还是转头离开。看着她们红火地做着称职的主妇,我似乎只是一个口渴的路人,胆怯地前来敲门讨口水喝。我的温暖小屋已经被她们占领,虽然昨晚和长海叔一夜的温情,一夜的搂抱从未放开,但是现在反倒成了外人,忍受着她们鸠占鹊巢,热情地招待我这个客人。看着她们脚步轻盈地走进走出,我心里一阵无可奈何。
顾老师已经泡好一杯绿茶,顾阿姨赶紧帮我端了过来,捧到我的手上,还非常做作地吹掉了一点泛在水面的茶沫,我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觉得还是不喝为妙。
“谢谢!”我客气了一声,随手把茶杯放在已经搬到院子里的方桌上。
“嘿呀,阿清你真是太客气了,这里就是你自己家,还这么讲究干啥?以后有空要多过来看看你长海叔,嘿嘿!”顾阿姨乐得身子有点前仰后返,转身去了厨房。
这里是我的家,我会每天过来与长海叔相聚,但是不需要你来邀请。我觉得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后悔不该回来,早知道就呆在江滩好了。
顾阿姨变戏法般地从屋里拿来了那个红色的果盘,里面堆满了炒熟的瓜子和糖津津的葡萄干,把手中的抹布在椅子上一擦,推着我坐下。
“嘿呀,阿清哪,顾阿姨早就想认识你啦,一直没有机会哪,听长海说你现在是一把手局长,官做得那么大,是个大忙人,哪有这个功夫?你看今天真是特巧,刚好就碰上了!嘿嘿!”顾阿姨乐淘淘地说着,双手不停地比划,仿佛突然遇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大恩人。
“来,吃块糖!”顾阿姨灵巧地剥开一粒花生牛轧糖,送到我的手里。我有点脸红,难以接受这份热情,但委实无法婉拒,只得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