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最近有专项行动,市局规定每天晚上都要回上头去开会汇报的。”我吃着甜津津的汤水,一边点头说。
“说是在查服装厂偷税漏税?”舅妈也插话了。
“是骗税,和偷税差不多。”
“这边服装厂这么多,我看家家都有问题,听二叔讲,服装老板都是月头摆阔,月底装死,开奔驰坐宝马,工资却老是一拖几个月不肯付。”桂芬姐说。
“就是,不查查他们,我看他们一个个都要上天了。”我胸中涌起一股正义感,看来这边的老百姓对于这帮暴富的老板颇有微词。
大舅掐灭了烟头,把收音机关小了音量,舒服地坐在躺椅上,食指敲击桌面,好似打着节拍。舅妈收拾完碗筷,挪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问我:“阿清,长海叫你去,是不是顾老师哥哥的事情?”
“顾老师的哥哥?没有啊?”我印象中不认识什么顾老师的哥哥,有点摸不着头脑。
“哎呀,就是你长海叔的对象,小学里教书的顾老师!”舅妈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双手,似乎顾老师就在眼前而我竟然没有看见。可惜我真没见过顾老师,心里也天生对她有点反感。舅妈见我在思索,忙接着提醒我说:“顾老师她哥开了家服装厂,老大老大的,有几百个工人,叫什么三匹马?桂芬对吧?”
“是叫三驾马车服饰有限公司吧!”桂芬姐纠正说。
我心里一惊,手头上是有关于三驾马车服饰的材料,而且是这次清查的重点企业,老板叫顾雪生,正处于收集资料阶段,还没来得及正面接触。
可是长海叔没有提起这件事呀?我忙说:“不知道,长海叔没有提起,什么都没有提起!”
“没有提起就好!前两天顾老师的姐姐顾阿姨来找过我,说是知道我家阿清在做局长管这事,托我给阿清说说,给他弟弟打打招呼,我当场就回绝了她,哪晓得上个礼拜天她自己过来找了长海,我估计也是说这件事情,要不她来干啥?”舅妈若有所思地说。
舅舅又点了一支烟,插话说:“阿清,你要秉公办事,你还年轻,到江圩屁股还没坐热,不要去给别人瞎帮忙,大家都是撑得开船头的人。”我知道大舅的意思,长海叔和我家非亲非故,船头一撑,两家就各奔东西了,犯不着去帮人家这个大忙。
“知道,长海叔根本就没提这事,啥也没说。”我坚持否认,长海叔是没有提起这件事,干嘛一个个神秘兮兮的。
“我看长海和这个顾老师近来挺热乎的,听说顾老师前些天身体不好,长海笼梢里面抓到的鳗鱼黄鳝,也没拿到市场上去卖,都送到她家里去了,还给她买保健品,价格老贵!我看啊,长海这么几年积攒下来的钱,最后全部会花在这个女人身上了,苦命!”舅妈分析着她的猜测,为长海叔有点惋惜。
桂芬姐已经忙完了手里的活,给大舅的茶缸加了点水,坐上外婆的床沿说:“这几天每次在街上碰见顾阿姨,老被她拉住,尽讲她妹子和长海叔的事情,啰嗦得要命,说她妹子对长海叔好得很,刚给长海叔买了件短袖,蓝色的,我昨天看见长海叔穿在身上。嗨,都入秋了,还买件夏天的衣服,一看就是箱底货,打折的,也不知长海叔怎么想的,这种天气了还穿在身上。”
“别人家的事情,你去管个啥的?”大舅抬起头,说了桂芬姐一句,“你别和那个老女人瞎多嘴,到时不成了,又得说你闲话。”
“我才不去管呢,只是觉得长海叔挺可怜的。”
舅妈发现到了我的沉默不语,以为我在生大舅的气,就婉转了话语,说:“阿清,你大舅提醒你,也是为你好,你想一个乡下旮旯的种田人,有啥好事?”
我感到了这场谈话的严肃性。刚才在路上被大舅碰见时我信口胡诌,大舅肯定回来说起了,我可以猜到当时大舅妈肯定是开着院门,一边洗衣服一边等大舅送完钥匙回来,大舅一家已经对我深夜出现在村口有了怀疑,一致认为长海叔在找我帮忙,要不怎么会在长海叔家里呆那么久,直到大舅按耐不住过来叫我?
见我没吭声,大舅似乎认准了果然是在骗他,又开始了说教:“阿清,我的话不要听不进去,你长海叔人是不错,是个老实人,可你是局长了,自己前途要紧,不要老往他家跑,赶明儿我也和长海说说。”
我一听有点慌神,赶忙说:“放心吧,我晓得尺寸的,别去烦人家了,搞得好像真有那回事一样,反正我自己注意就是了。”
谈话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离开的时候,外婆已经睡着,大舅送我出门,削瘦的身材,看上去老了很多。我体会到长辈的护犊之情,心里也默默接受了忠告。
月光显得有点浑浊,没有来时那么清幽。犹豫了一下,我向自己的汽车走去。
一切恍如隔世!而我,对于随之而来的风雨,是否已经准备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