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了,我抑制不住冲动,拥抱住了长海叔。长海叔随即紧紧地抱住我,轻轻拍拍我的后背。我听到长海叔有力的胸膛,和我一样,正怦怦作响。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倾盆大雨,乌云遮蔽了昏暗的日光,雨点噼里啪啦击打着前车窗,整个路上雾蒙蒙一片。虽然我知道同事已经等得心焦,但是这样糟糕的天气,我只能缓慢地爬行,专注地躲避着路上瞬间形成的一个个积水潭,心里隐隐有点后悔出发得太晚。但是一想起长海叔临别前结实的拥抱,心底又弥漫起温馨的回味。长海叔的音容笑貌,就像一块磁铁,吸引了我全部的思维,并深深嵌入我的灵魂,随着我每一次轻微的呼吸,在我的眼前倏然闪现,然后隐没,那么百看不厌,那么如影相随。我没有办法放下,哪怕只是一小片刻,也会紧张地四处找寻,生怕会有一丝一厘的遗漏。我反复地总结自己在长海叔面前的点滴表现,回忆自己的一言一行,担心自己笨拙的临场发挥,没有博取长海叔真正的好感,就像一位虽已夺冠的选手,赛后依然在挑剔地审视自己最隐秘的失误。我甚至觉得即使所有的朋友都随风而逝,我也不会执意挽留,只要有长海叔就够了,因为,我已无暇他顾,我整个的心灵和年轻的躯壳,已经写满了对长海叔的渴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遐想,想象他蓬勃的清晨,想象他温馨的午后,想象他爽朗的傍晚,想象他孤独的深夜,每一个钟点,都让我牵肠挂肚,难以释怀。他是不是对别人也是这样的好,还是仅仅对我才会这般慈爱承让?他那幽静寂寥的小屋,是否只是对我才彻底开放?
当然只是对我开放!我似乎只想接受这个结论,随即罗列出种种似是而非的证据:没有别人打扰他,甚至没有别人拜访过的迹象;长海叔亲口说过自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长海叔家里没有电话,很不方便和别人联系;长海叔床上只有一个枕头,桌上只有一个茶杯,卫生间只有一支牙刷;还有,在我和长海叔形影相随的整整一天里,没有一个人找过他。
所以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儿子,他也在渴望亲情,他毫不犹疑地接受了我,甚至也不舍得我哪怕只是暂时地离别。长海叔溺爱了我整个的童年,以致所有的亲情都已浓至饱和,不再需要任何培育。现在他归乡了,我重现了,我们就像两个孤独的旅行者,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洗礼,终于回到了,喜悦重逢。想到这里,我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有了欣慰和欢容。长海叔,我会珍视你的一切,用你对我的舔犊之情,加倍回敬你。
进入城区的时候,雨停了,天空急遽地放晴,夕阳竟然还显现了一点余辉。随手将长海叔的鳗鱼干送给了一直等着用车的同事,同事左推右搡只肯接受一条,我最终没有坚持。我也想回家尝尝,长海叔的东西,肯定好吃。
老妈看到我带回这么多土产,开始数落起我不懂礼貌,凭白无故收受人家这么多东西,让她以后怎么去还礼。她哪里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已经拿了整整一个半月的工资,先把礼送上了。
晚饭桌上,海白虾用热水发开,拌了紫菜,炒了满满一大盘。鳗鱼干已经煮熟,浇上蒸鱼酱油,满屋飘香。读高三的弟弟刚好从寄宿学校回家,一家人难得团聚一起,老爸心情很好,打开了红酒,我乘势喝了几杯。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拐到了长海叔身上。
“我说长海这个人那,今年都四十五了吧?怎么一点不考虑再成个家呢?”老爸和长海叔也熟,隐隐表达出了他的关心。
“前些年听说谈过两个,都是农村的,说是他看不上人家。也难怪,长海一直生活在城里,乡下女人他看不上眼。”老妈接上了话头。
“乡下女人有什么不好?你不也是乡下出来的吗?”老爸笑嘻嘻地打趣说。
“你怎么老不正经呢?”老妈是家里的权威,绝对不会让老爸掌握舆论导向的,“你看人家长海,这么多年也积攒了不少钱,家里又有房又有地,人又长得壮实,脑子又活,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搞就灵,人家当然要求得高一点,有啥不对?”
“条件再好也要看看自己的年纪啦,过了五十岁,就没人稀罕啰!”
“他自己有想法的,不用你瞎操心!上个月听桂芬说,我嫂子给他介绍了一个女的,说是四十一岁,是镇上的小学教师,男的三年前喝酒开摩托车撞死了,有个女儿在市里读高三。”
“哦,有这事?长海去看人了吗?”
“看过了,没想到以前他们俩个认识。那女的说是等女儿放寒假回来了,娘俩个商议商议再定。”
“大人的事,她小孩瞎操心干啥?长海怎么说?”老爸来了热情,停住了筷子。
我不由竖起了耳朵。
老妈帮老爸稍微加了一点酒,不紧不慢地说开了:“听桂芬讲,我嫂子这次约了那女人的大姐,她俩也是认识好多年的熟人了。后头长海随我嫂子去了她大姐家见了个面,还捎去了不少东西,给她女儿买了一台时髦的MP3。”老妈注意到我们都在专心听讲,故意喝了一口饮料,停顿了下来,延缓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