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让我静一静?”我猛一甩肩,目无表情地回答。
你是一切变故的缘起。长海叔,请你再给我几分钟,我要好好想一想,如果材料真的是被顾红菱所窃取,她的所作所为简直无耻得令人发指。还有,她私自开包取走公文,这种行为是不是构成犯罪。
长海叔被我吓了一跳,忙收回手臂,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随即想起这么高档的车里肯定不能吸烟,又尴尬地夹在手指间一动不动。
我失神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向长海叔和盘托出。
“叔,刚才公安局打我电话,说我移交的案卷里少了些材料,是三驾马车的案卷。”
“噢?真的?少了些啥?”这次轮到长海叔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我原原本本讲述了整个过程。我注意到,长海叔一直盯着我上下比划的手指,似乎这个离奇的故事正源源不断地从指尖流出。当我讲到亲眼看见顾红菱匆匆出走,看见她慌乱的神情和失态的举止,长海叔蓦然收回了目光,不安地看着自己厚实的膝盖,仿佛那儿正写满了答案,整个人泥雕木塑般凝坐不动。
“我回去就找她!要真是她偷了,我死活要她交出来!”
黑暗里传来长海叔一句恨恨的声音。
我没有感觉到感情胜出后的欣喜,反而有点担心,担心长海叔怒气冲冲前去兴师问罪会招致顾红菱的激烈抵抗。如果顾红菱在重压下销毁证据怎么办?万一不是顾红菱所为,那么长海叔一旦言语失当岂不给了顾红菱一个暗示:所有证明顾雪生有罪的证据已经遗失,现在尽可以高枕无忧。
不能这样直白。可是又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选择?
“叔,你明天先问她去没去过你屋里,如果去过,再当面问她包里的文件看没看见。记住,一定要当面问她,这样子可以从表情去看她有没有说谎。”我低声提醒长海叔要注意策略,怕他遗漏掉重要细节。
“嗯,晓得了,我明早就去问她。”长海叔说完,还点了点头。
从后视镜里看见远处有警灯闪烁,是高速交警的巡逻车。我立刻踩下油门,驶上快车道。车里很暗很暗,只有两个人不安的目光,胡乱地看着前方。
忽然,车灯照见一朵雪花飘落,然后是几朵,转瞬密密麻麻如扬沙般坠落。积雪未融,新雪又落,等下了高速,原野已是白茫茫一片。
“去叔家里吃饭吧!菜都是现成的,饭热一下就好,很快。”
说完,长海叔看看手表。我瞄了一眼仪表盘,快六点半了,路上车辆稀少,连日下雪把人都赶回家了。
“嗯,随便吃点。”我顺口就答应了。
车到村口,远远望见一家家窗口透出的灯火,心里不觉有些迟疑。紧挨着打谷场从西边数过去,第三家就是大舅,第九家是姨夫,村委会大楼的对面一排第四家是二舅,这三家灯火通明,颇具人气。如果我停车去长海叔家里吃饭,说不准饭还没吃完,这帮人已经找上门来了。自从上一次和大舅斗嘴以后,总觉得去长海叔家里就像是在做贼,慌慌张张怕被他们发现。记得几个月前见我闲得无聊,大舅还撺掇我去江滩找长海叔,如今却发动亲戚处处紧盯着我,如同我正在着手实施一桩见不得人的勾当。
唉,物是人非!或许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超越了界限就沦为千夫所指。
“叔,要不你吃吧,我回分局还有点事。”看见这么多明亮的灯光如探头包围着我,我瞬间没有了兴致。
“尽说瞎话!回分局哪里还有饭吃?”长海叔执拗地批了我一句。
“今天星期一,天又下雪,分局里留下吃晚饭的人肯定多。再说我确实有事,今天走了这么久,好多材料都没有签。”我找不出理由,只能搪塞。
“再忙也不耽误吃饭时间!跟叔回屋去。”长海叔语气很大,似乎有点来火了。
我差点就要让步。村子东头的那间小屋啊,你埋藏了多少希望和梦想!每一次都让我流连忘返,如痴如迷,只有在那里,我才会有最开心的笑容,最彻底的欢愉,可惜四周遍布雷区,我只能等待时机,而今晚恐怕不行。
“叔,我真的要赶回去。”
我看了看大舅家的灯光,决意要走。如果再晚三个小时该有多好,所有的灯火都灭了,我就是黑夜的使者,可以放心趁虚而入。
长海叔怔怔地看着我,明显感到吃惊。我知道长海叔很难受,不敢对视。
“好吧,你先回分局,叔做完饭给你送过去。”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
我一愣,没想到怎么回答,车门就“砰”地关上了,只听见车外传来长海叔响亮的叮嘱:“要是饿了先找块饼干填填肚子,叔很快就来!”
雪花漫天飞舞,如气焰嚣张的魑魅,要把平静的村野尽数吞噬。回到分局一看,除了几个嗜牌如命不想回家的在会议室杀得正欢,整座大楼漆黑一片,湮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