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大门,老女人正在低声抽泣,看来我的离开让她发挥得更加极致。长海叔正襟危坐,两手撑着膝盖,举手投足间就是一副老实巴交的神态。见我进门,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我手里的袋子看。
“那东东可以把车卖掉哦?这样不就可以还掉一大半了?”长海叔突然开口说道。
“算在里头算在里头啦!嗨呀,这车子不比别的东西,再好的车子一上路就贬值,我问过中介,转转手四万块钱是亏定了的!这个不争气的孽子啊,竟然伸手拿了这个数字!昨儿一整天我吓得人都没有站直过,你说我平日吃穿用度样样节省,手里也就攒下个一两万块,哪里拿得出这十三四万哪?回过神来想想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进去关个几年,这辈子还有啥出头日子啊!这才厚着脸皮找你干爹帮忙,干爹你是菩萨心肠,辛辛苦苦把东东拉扯大,感情比他亲爹还深,就看在十几年喊你爹的份上,也就再帮他一次,啊?”一番声情并茂的哭诉,从薄薄的两片嘴唇里传出,窗外路人拾耳听见,十有八九会嘘唏同情。
长海叔沉默不语。我递上烟盒,抽出一支帮长海叔点上,老女人见状,立刻起身从茶几下面的暗格里取出一只烟缸,又迅速转身打开两扇窗户,还装模作样的用手在胸口由上至下抚了几下,似乎长海叔即将吐出的烟味会使她呼吸衰竭。
长海叔摇了摇头,幅度很小,却被我捕捉到了。
“那现在把钱退回去有用吗?”长海叔依然低着头,声音却变得有些沙哑。
“有用有用有用!我上午找过东东的老板,他老板说只要把公款全部退出来,他就去跟公安局的领导打招呼,把东东保出来!嗨呀,这也是我好说歹说求来的啦!”老女人急急忙忙解释着,非常担心长海叔会突然改变主意。
猛吸了几口,长海叔就掐灭了烟蒂,浓浓的烟雾钻进了眼睛,长海叔眯缝着眼皮,抬手向我指指,对老女人说道:“我手头就剩这十二万,这次全部拿来,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个东西,以后他走他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情分就算断了,也别来叫我爹,我也没他这个儿子!阿清,把钱给我!”
老女人一看长海叔突然动怒,赶忙起身拿起热水瓶给长海叔斟茶,嘴里一个劲地打着圆场:“干爹啊,你快别发火了,东东骨子里不坏,这次是鬼魂附身走错了路,这钱啊就算是他向干爹借的,等他日后慢慢还你,快别气坏了身子!”
我必须上场了,感觉心跳得厉害。我假装一脸疑问的说:“叔,你有没有记错,你存折上是有过十二万,上次你让我领了五万给东东买车,才剩下七万了,你看,我帮你七万块全部取了。”
顺势把装钱的马夹袋递给长海叔。长海叔是个聪明人,从接过袋子一掂分量,就知道钱已被我移走了一部分。
“只有七万哪?这怎么干得了事情?干爹你千万要帮忙啊,这点钱根本不够啊!”老女人一听,脸色瞬间就变了,愣在那里傻乎乎地看着我。
“叔,我们走吧。”我嘴里不停催促,生怕长海叔举棋不定改变主意。
“好吧,我先回去了,你也要保重身子!”
长海叔站直了身子,我急急忙忙开门,身后依然是老女人如祥林嫂般的啰唣声:“干爹你让我怎么办呢?我哪里再去借五万?上午不是谈得好好的吗,怎么到了下午又变卦了?”
走出客厅,我几乎已经开始小跑。此地不可久留,我要从这个肮脏的漩涡里面摆脱出去。
然后,我听见背后传来长海叔清晰的回答:“是我记错了,没有十二万。我确实记错了。好啦好啦,外面风大,你回屋去吧。”
“可是还缺五万呀?干爹你说这样子咋办呢?”眼看长海叔大步走远,老女人急得慌了神。
“你再去别处想想办法。”
这是我听见长海叔语气最坚定的一句话。
”
“ 我猛地把车门关上,震耳欲聋的声音似乎在告诫东东的老娘,车里是我的地盘,请留步,请免扰。
长海叔坐进车里,缓缓挪正位置,结结实实地靠在座椅上。从反光镜里看去,东东的老娘站在十步开外,看着我俩逃也似的告辞,满脸的落寞,满肚子失望。或许她从刚才坚定的脚步里已经看出,长海叔——东东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干爹,这个父爱无边的乡下汉子,这次义无反顾的离开,喻示着那段父子之情一去不再复返。
“走,回去。”长海叔从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两个字。
突然想起这次远道而来还没有和东东照面,不免有点自责刚才催促长海叔动身有点不近人情。长海叔扭了扭屁股,伸手在座椅的侧面摸索着什么,还低头来回张望。
“是不是要把座椅放下来,叔?”我赶忙问道。
“嗯,这劳什子车有什么好,连累小瘪三还要偷钱去买?还不如普桑来得简单!”长海叔嘴里骂骂咧咧的,甚至为找不到调整座位的按钮而有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