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难道是去送钱?长海叔,怪不得你慌慌张张从银行出来,难道钱已领好,你已经准备妥当?
简直难以置信!我有点不死心,一字一句慢吞吞地问道:“叔,那你准备去把东东赎出来?”
“嗨呀,那你说还能咋办?”
果真如此!我眼睛盯着长海叔脚边印有“中国农业银行”的塑料袋,满脸凶相。长海叔忍不住把袋子往凳子下踢了踢,仿佛我行将发作,立马要把袋子抢来,把里面所有的纸币全部撕碎。
“告诉我,叔,这次真的别骗我,你去银行取了多少钱?”
“没多少,没多少的!”
“到底取了多少,叔?”我几乎是在嘶吼了。
长海叔眨巴着眼睛,假装清了一下嗓子,却低声回答说:“也就十二万呗!叔还能有多少哩?”
我无言以对。透过空旷的原野,我看去海的方向。萧瑟凋零的芦苇滩阴暗潮湿,浊泥四溢。我看见一大一小两只牛虻,安稳地趴在芦花的残枝上,耐心地等待那只最忠厚壮硕的黄牛,在江边出现。
”
“ “吃饭去吧?”见我长时间缄默不语,长海叔终于打破了沉默。
“吃不下。”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楼下变得热闹起来,大家彼此吆喝着往饭堂走去,王健在办公室门口晃荡了一下,似乎想提醒我已经到了吃饭时间。
“多多少少吃一点吧!小心饿出了胃病。”长海叔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拎起装满现金的塑料袋,站起身来。
“叔,你自己随便去吃一点,饭堂在后面小院里,大家都认得你,我没事。”我踱了两步,绕到办公桌后面,索性在靠背椅里坐下。
“开玩笑!不吃饭那咋行哩?走咧……”长海叔嘿嘿一笑,站着等我。
我却不想动身,用眼角的余光盯着长海叔看。这是一个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男人,有着气宇轩昂的外表,柔情似水的内心。在我眼里,你是世上唯一的珍宝,如一颗埋藏万年的璞玉,无意间流落凡尘,被我发掘,此生结缘。我自愿化为沉香木椟,以绢绸为衬,金丝为棱,护你光华,唇齿相伴,无奈你漠视高屋建瓴,流连于残垣断壁,脚步拖沓迤逦,不肯跟随。从此人情世故均成桎梏,最终挫尽天泽,散尽灵性,碌碌无为,化为砾石。
长海叔,这辈子你是用来还债的么?一阵思绪游离,怅然心痛。
“想啥?走呗!”长海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肚子真的不饿,真正饥饿的,是我的思想。我需要好好权衡,我苦口婆心的劝说,在你心目中的份量。如果最终无法改变局面,我宁愿下一幕不再开场。
“叔,你这十二万,要去全部给东东?”我疲惫地问道。
办公室里安静得胸口发怵,我的低语听上去无异于隆隆的雷声。
“先吃了饭再说,嗯?”长海叔没有回答,却作状伸手过来拉我。
“叔,你就不能说个明白?”我猛一甩手,嘶哑的声音里夹杂着突然窜起的怒气。
长海叔一愣,松开了手掌。肃静了片刻,长海叔转身径直向沙发走去,“扑哧”一声用力坐下,掏出一支香烟,点上,吐出一缕青灰色的烟雾。
我继续保持静坐的姿势,等待长海叔把谈话重启。可等了又等,不见反应,就偷偷抬头看去。
长海叔,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形如坐禅,而脸颊刚好埋在一片突然产生的阴影里,神情枯槁,仿佛灯油燃尽。
猛然间彻底醒悟,我错了,真的错了!爱一个人,不该苦苦相逼,即使满怀善意,也要给他留出一方天地!可怜的长海叔!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眼前却相煎何急!东东生性贪婪,冷酷无情,正一步步榨干长海叔半生积攒的心血;顾红菱阴险狡诈,给眼看就要水到渠成的婚姻层层加码,漫天要价,何谈婚后相敬如宾?而我却把长海叔当做自己的私有资产,越俎代庖,恶言相向,尽失宽广胸襟!
我这是怎么啦?难道还要在长海叔阡陌交错的伤口上,刻下深深的印记?
内心一阵不安,随即踟蹰地站起身,说:“叔,那就去吃饭吧。”
好意没有收到回应,长海叔自顾自抽着烟,仿佛没有听见。
伤害太深了。我开始觉得有点担心。
我走上前去,用手搂住长海叔的肩膀,动情地说:“叔,你别难受,刚才我心急话说重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也是无心。叔,走吧,我陪你吃饭去。”
长海叔深深地低下头,沉默良久,才坚定地站起来,挤出一丝坦然,说:“没事没事,叔好得很,走咧,吃饭去。”
我一路紧紧扶着长海叔的肩膀,生怕他突然化为一缕空气,消失在阴沉沉的楼道里。
看见我领着长海叔走进食堂,司务长立刻打开小包厢的门,殷勤地送来四五样小菜。我帮长海叔盛满饭,双手递上。长海叔接了,彼此都没好意思看对方的神情。
“宝啊,下午忙么?”长海叔没吃几口就放下了饭碗,开始剔牙,表示已经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