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可怕的沉默。我扭转头,看向窗外黑色的天空。雪花前赴后继扑向窗户,贴着玻璃坠落,在窗台上堆积成连绵的雪泥,如一个个萎钝的精灵,趴着窗户向里面张看。海风咆哮而至,一阵猛似一阵,把入冬后的第一个雪夜渲染得萧杀而阴森。
“宝啊,你看看,叔也没有说你,你躲起来干啥?再怎么样,也不能饿了肚子,叔就猜你没吃晚饭,你说这种鬼天气,哪里还会有人请客?你干嘛骗叔哩?”
“叔,我不是故意骗你。刚才我心里不舒服,嫌烦就躺下了,不想吃饭。”
长海叔停顿了一会儿,喝了两口热茶,继续说道:“嫌烦,是不是嫌叔多嘴了?叔也没啥二心,就是指望你有个出色的家庭,叔老来也多个去处。”
我立马打断长海叔的话头,说:“叔,你现在老了么?你才四十五,你看看自己,比人家四十岁的人还精神!你觉得自己七老八十了么?应该退休了么?你身体这样壮实,为啥非把自己看老了?”
“嘿嘿,叔指的是叔这辈子没指望了,白活了几十年,没做成一件事,叔现在是混日子,好不到哪里去也差不到哪里去。叔也不是说自己真老了,你看叔这手劲,要不要扳一把试试?”说完,长海叔撂起胳膊,向我扬了扬手。
“哪里是你的对手,不玩。叔,说点别的好不好?不要老是教训我。”
我走上前去,给长海叔的杯子里加满了水。
“说啥?嘿嘿,你起个头。”
我端详了一眼长海叔,看见一丝容光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我决定把上午的事情问个究竟:“叔,上午你去哪里了?谁摔跤了?是顾红菱吗?”
“你说今天上午?是哩,被雪滑倒了,人没事,电瓶车散架了,赶去帮她修了一下。”
“去了一整天?”我涩涩地问。
“尽瞎讲!哪有一整天,也就个把小时功夫。”说完,又掏出一支烟点上了。
“不止吧?四处找不到你,还去了江滩,我以为你去抓黄鳝了。”
“嗨,江滩哪里还有黄鳝?原本要去水田,铁钩蔑笼早准备好了,冬天沟渠里水浅,只能用铁钩伸到洞里去挖,不好捉。”
“后来送她回家了?”总是觉得与抓黄鳝相比,顾红菱的一举一动更加引起我的关注。
“送谁回家?原本想叫你一起去捉黄鳝的。”长海叔装作没听清,顾左右而言它,想蒙混过关。
“我说的是谁?当然说顾红菱喽!”我紧追不舍。
“没有,她不让送,说还有事要办。”长海叔赶忙辩解道。
她不让送。也就是你提出要送,她婉拒了。好主动啊!好热情啊!不是帮她电瓶车修好了么,干吗还要送一程?是几天没见了,在杳无人影的雪地里,顺便谈谈心?你不知道我在家里等你吗?你知道为了维护你,我扔下饭碗毅然离家出走吗?
我根本就无法获胜,在这场角逐中,我只是一个日渐边缘化的陪练。
可是,顾红菱说有事情要办,大雪天的,去办什么事,还推辞了长海叔的一片心意?这个女人不简单,叫长海叔卖力干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却不让长海叔接近。如果是我,那还用说!我肯定会假装浑身酸疼,甚至无法走路,然后,坐在长海叔的身后,让他送我,管它电瓶车能不能走,反正我是不会再走一步。不!我要长海叔扶着我,慢慢地走在晶莹洁白的世界里,让风儿为我见证,就两个人搀扶着,永不放手。
“后来呢?”我又冒出一句,好想知道结尾。
“后来我就回去喽,还能去哪里?嘿嘿!问个不停!”长海叔嘿嘿笑了几声,仿佛我在很可笑的打听一件不足挂齿的事情。
“谁稀罕啦!就是觉得奇怪才问的!我在村口碰见顾红菱的,电瓶车骑得飞快,逃难似的,路上这么厚的积雪,不摔……才怪呢!”
我气鼓鼓地回答,本想说“不摔死才怪呢!”,一想还是给长海叔留个脸面,就硬生生地把“死”字咽了下去。
“你碰见她了?”长海叔来了兴趣,笑呵呵地盯着我问。
“不告诉你!”我赌气地说道。
你越想知道,我越不想讲。谁叫你遮遮掩掩的?顾红菱从村里飞驰而出,八九不离十是来找你,你知道了还问我?是想重温一次么?
“嘿嘿,又耍性子哩!”长海叔闷头喝了口水,没有再问。
走神很久,突然眼前一黑,几盏电灯全部熄灭。跳闸了!借着长海叔的烟头在黑暗中一闪,我看清桌上手电的位置,打开后径直向C45开关走去。所有的线路都正常,没有短路。
“外面都没亮灯,会不会电站断路了?”长海叔走到窗前,看看镇上漆黑黑的一片,对我说道。
给电站打去电话,确认是高压线故障。没办法,只能在黑暗中静坐。
“宝啊,早点睡觉吧!叔回去了,明早想吃啥,叔给你送来。”说完,摸着黑,长海叔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