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长海叔掏出一盒红双喜,点了一支烟。我紧张地偷眼看去,长海叔气定神闲,看上去好像没有受到桂芬姐的攻击。
“瞎讲,我吃完饭才走的。她还说了些啥?”
长海叔惬意地吐出烟圈:“也没说啥,就是说你昨晚没穿衣服来我家,你大舅怕你冻坏,批了你几句,话说重了,你在斗气,要我劝劝你,长辈总是关心小辈,别去计较话头的轻重。”
桂芬姐要长海叔帮忙劝劝我?我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桂芬姐和大舅是统一阵线,她应该对长海叔极尽冷嘲热讽,对我严加看守,以达到一拆两散的目的,怎么可能托长海叔给我送菜?这不是给了我再次亲近长海叔的机会吗?唯一的解释是桂芬姐老谋深算,她看准了我脾气倔强,宁折不弯,大舅口诛过于严厉或许会招致反作用,把我推离家族的管束,使我一意孤行,不计后果。这是她的缓兵之计,我不会轻易上当。
心里想着长短得失,嘴里却没有停止,一会儿功夫,糖藕已尽数收入腹中。
长海叔掐灭烟蒂,帮我剥起了茶叶蛋。我已方寸尽失,把最后几只馄饨也享用干净。
“宝啊,你为啥要骗叔,你根本就没吃晚饭!”
耳边响起长海叔的一声叹息,我隐隐听出了话语里面夹带着一丝严厉。
瞬间有点慌乱。把戏已被拆穿,我该如何自圆其说?心里渐渐涌起一阵痛楚,是的,我是没有吃晚饭,但是我能去哪里?去大舅家,在难熬的氛围里,接受目光的一遍遍拷问?还是去你家,伴随着欣喜和担忧的此起彼伏,我,心神不定宛如做贼一般?
我无处可去,曾经的港湾因为我一次不被批准的航行而拒绝接受我的停靠,我只能四处漂流,在陌生的航线上,迷失了方向。
长海叔,我该怎么回答你?
犹豫再三,我只能继续撒谎。我拿起长海叔的茶杯,走去饮水机的方向,嘴里依然在坚持:“叔,我是吃过了,刚才有点嘴馋了,谁让你做得这么好吃了?呵呵!”
转身把斟满水的杯子放在长海叔面前,蓦然发现长海叔神色凝重,眼睛里黯淡无光。
“宝啊,听叔讲一句话,你心里难受,也犯不着折腾自己哩!宝啊,终身大事是得好好考虑了,你一天不谈对象,你家里人就没有好脸色给你看,还是先找一个吧!追你的女孩子多的是,你就沉下心好好谈一个,也算对家里有个交代。”
所有的灯光突然一暗,随后又迅速反弹。我看着长海叔,乌黑的短发似乎突然失去了精神,发梢无力垂下,而下巴上的胡子似乎在疯长,密密茬茬地围满了整个嘴唇,和写满担心的憔悴的脸上。
只觉一股热血上涌。长海叔,即使你终将离我而去,我也无法改变自己。我不是围着花蕊飞舞的蜂蝶,我是一只蝼蚁,只能躲在黑暗的洞穴里。
“叔,我不能为了安慰家里而去结婚。我这辈子不会结婚了,我不想害人。”
”
“ 是的,长海叔,我不想害了别人。
读过太多相似的故事,早已预见类似的结果。婚姻是同志的坟墓,以潦草开始,以悲剧结束,就算勉强了自己的肉体,也无法禁锢自己的魂灵。面对家庭,我可以伪装,伪装出一份无懈可击的虚情,但每一次表演卸妆以后,我的人格就会被鞭笞一次,就像一棵很想成形的树木,被一把小小的锯子在树干上留下一条伤痕,每天锯一下,伤痕就深一点。有些树最终轰然倒下,为自己无法继续掩饰付出了代价;有些树因此停止生长,形如森林的傀儡,青苔漫卷失去光华,剥开树皮看看深深的伤痕,就知道了掩藏起来的答案;更多的树拼命地修补伤口,为了维系树的形象而苟延残喘,无暇欣赏晚霞朝露之美,无缘实现春华秋实之梦,永远长不高,始终挺不直,空撒一地落英,空留九曲年轮,只因一个与生俱来无法痊愈的伤口,而就此虚度一生。
我不想害了别人。那一双双纯洁的眼睛,让我自感愧疚而不敢对接。看看自己,心虚得发慌,既然连安安静静厮守一天都无法坚持,又如何能固守忠贞不渝相守一世?
一股烟雾腾腾升起,长海叔长嘘了一口气,语音低沉,犹如山谷的回声:“宝啊,你这是啥话,结婚怎么是害人哩?”
“叔,我不喜欢女人,我和你说过一千遍了,你一直以为我在胡闹,但是叔,这都是真的!我连骗你的力气都用光了,没有必要再骗下去。你可以不相信,但我真的没有兴趣,真的没有!昨晚我说过,我说我会改,我答应去试试,我今天就是在试,所以我躲着你。叔,我一直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现在也是,所以我听你话,我会去试试。不过人不能昧了良心,如果实在不行,我不能害了别人,人家把我当做丈夫,我心里却装不下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