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你看我哪只手闲着,哪里还有空去打伞?”
长海叔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又走到门外,把身上的积雪拍落在走廊里,上上下下很仔细地拍了个干净,才转身回来。
“叔,你一路走过来的?”我疑惑地问道,看看窗外飞舞的雪花似乎比傍晚下得更大了。路灯光线惨淡,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厚实的积雪把大地遮盖成白茫茫一片。
“是咧!刚出门时看雪小了点,一上路就下大了,老天爷跟我对劲哩!”
还没坐稳,长海叔就指指我的公文包说道,“叔怕你明儿一早要用,就给你送来了,检查一下,叔可没打开看呦!呵呵,大局长关照的事情叔哪里敢违反了!”
“叔,你尽损我。”
我接过包,掂了掂沉甸甸的重量。
“宝啊,你晚饭没吃,是不是?”长海叔坐在方桌前的靠背椅上,眼睛盯着我,还上上下下扫了几个来回。
我自查了一下,衣衫不整,明显刚从床上挪窝下来。
“吃了吃了!今晚没人劝酒,很早就回来了,刚觉得有点累,就靠在床上养养神。”
我嘴里不住地表白,手脚不停从茶水柜里取出一只全新的紫砂杯。这还是我刚到江圩那阵子特意为长海叔准备的,很细心地洗过两次,却一直没有机会用上。我用饮水机里的开水把杯子先烫了一遍,再用冷开水冲洗去除陶土味,然后把水温配制到80度左右,捻入一小簇东山碧螺春。毛茸茸的茶叶瞬间沉入水底,随后舒展轻盈的腰身,一叶一芽,在杯底摇曳。杯口水面洁净,没有浮起一丁点难看的泡沫。
长海叔微微抿了一口,盯着杯底的嫩芽问道:“是特级碧螺春吧?嘿嘿,别人拍马屁送的?”
“没有,我同学在西山茶厂,今年给我捎来半斤,我一直没碰,你看在冰箱里放了快半年,香味都走掉了。”
我忽然想起包里的香烟,忙取出放在桌上:“叔,你别笑我,这些烟都是酒桌上喝来的,给你攒着,不算受贿哦!给,你拿去抽吧!”
“唉!就你想得周全,上回给我的,叔都留着舍不得抽哩!”
长海叔又喝了一口热茶,取过带来的保温桶,拧开盖子。上面是一整段热气腾腾的糯米糖藕,红彤彤煮透了的莲藕空腔里塞满了凝脂般的糯米,已经切成半寸厚的片状,在灯光下闪耀着糖汁的晶亮,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下面一格是几大片熏青鱼,都是挑准肥硕的肚裆部位,浸在酱油料酒八角茴香里腌渍到位,然后开大锅油煎,至八分熟后起锅放在调制的老卤里煮透,烧干汁水,拌上葱花姜末,酱黑色的鱼块,堪称江南第一美味。底下还有两只茶叶蛋,七八只蛋煎馄饨,香脆的馄饨皮子沾满了金黄色的炒鸡蛋,不用看就知道是刚煎熟的。
迅速分泌的唾液如决堤的洪水从舌底喷涌而出,我突然觉得自己快饿晕了,真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坚持了这么久。可我一再声称自己已经吃过晚饭了,怎么可能转眼又饿,怎好意思当着长海叔的面狼吞虎咽?
真后悔自掘陷阱,只能望而兴叹。
“宝啊,也看叔深一脚浅一脚给你送来了,你就再吃点。来,趁热。”长海叔取出一双筷子,递到我的手心。
装作有兴致尝尝手艺,很文雅地挑选了最小的那块熏鱼。我浅浅地咬了一口。酥软松脆,唇齿溢香,根本来不及回味,小小的一块熏鱼就滑到了肠子。立刻肚子里如捅翻了马蜂窝,所有的脏器都在威胁大脑必须继续,不得就此住口,尤其是不争气的味蕾,怂恿着口水如泉涌般喷出,我尽量不露声色地干咽下肚,却挡不住肚子“咕咕”地鸣叫示威。
“再吃再吃,冷了就有腥味了。”长海叔在旁边一味地坚持,我顺水推舟,又夹起了一块,这次我挑选最大的那块,我要用咀嚼来掩饰饥饿带来的难堪。
“叔刚做的,味道咋样?”见我吃得津津有味,长海叔眉毛一抬,讨好地问我一句。
“好吃,真的好吃。”我低头称颂,不敢对视。
动作已经很慢,可还是属于吞噬,而不像是在品尝。
我取出一张餐巾纸,把嘴里收集的鱼骨吐出包好。为了让吃相显得优雅些,我把熏青鱼几根粗壮的脊骨不露声色藏在嘴颊窝里,以免给长海叔以鱼骨纷飞的饕餮之感。现在熏鱼仅剩残余,眼睛盯着糖藕,突然想起桂芬姐说起大舅妈要煮糖藕,我忍不住想问问清楚,只得把鱼骨全部吐了出来。
“叔,这糖藕是我大舅妈煮的?”
“是哩!这藕耐煮,一煮就是半天,叔哪里来得及?晚饭前你桂芬姐送过来的,一共切好了两段,叔出门时给你热了一段。”
“哦?桂芬姐送来的?有没有说啥?”
我有点担心午饭时那令人窒息的一幕,桂芬姐会不会对长海叔有所透露。
“说啥?说你被大舅批了,午饭没吃就去江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