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跳窗过来的?”长海叔惊讶地问了一句。
“窗户没关上,都噼里啪啦响了一夜!我还以为是堂屋的窗没关好,早上瞅瞅,房门锁死了,人都不见了!嗨,不说了,我走喽,你把馄饨下给他吃了,中午他二舅妈叫他去吃饭,你帮我关照一声!”
“晓得!那你慢走,小心路滑!”
我从窗户偷眼望去,长海叔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伸长了脖子,正在目送大舅离去。
心里有些惶恐。大舅看出了什么?他看出我和长海叔之间的关系了?他看出我是个同志了?不会,应该不会!他不会知道有同志这回事,这等纯朴的村庄,从前没有过先例,他怎会去归纳总结?但是大舅确实起了很大的疑心,他看出了我的反常,看出了我的危险。真后悔昨晚慌不择路,如果耐心等待桂芬姐看完电视,然后再穿好衣服出门,岂不两全其美?大舅这番话语,份量很重很重,不知长海叔怎么去消化?
长海叔站在院墙门口吸了两口烟,把烟蒂一扔,扭头往回走。我该怎么办?出去打招呼我已经醒了?这无异于暗示自己偷听了一席不该听见的对话!不行!我得呆在床上,我得置身于这段问责之外,一会儿小心观察长海叔的反应。
慌忙掩上房门,三两步跳上大床,往被窝里一钻,暂且装睡。
闭上眼睛还在喘气,就听见房门开了,长海叔走了进来,然后是开抽屉的声音,然后走去了卫生间,传出几声杂碎的声响,又走了出来。
我觉得是时候了,立即扭了扭身子,嘴里打了个哈哈,假装醒来。
“醒啦?”传来长海叔亲切的问候。
睁眼看去,长海叔穿着宝蓝色圆领羊绒衫,浅蓝色的衬衣领子从毛衣里面挺括地向外翻出,在满头黑亮短发的衬托下,神采奕奕,干练照人。
“嗯!哎呀,现在几点了,叔你咋没叫醒我呢?”
我装作大惊小怪,支起身子忙着起床,随即又忙不迭钻回了被窝!好惊险差点露馅!昨晚睡觉时穿的是汗衫,现在身上穿的是长袖衬衣!我暗骂自己竟然如此粗心大意。
“还早哩,才七点半!今天不是星期天么?早早起身还有啥事哩?”长海叔一边说着,一边翻动抽屉里的东西,没有注意我的举止。
“有公干啊!约了个人谈话,先要准备点资料。”我信口胡诌。
“噢?又有谁犯事了?”
我略一思索,假装保密:“嗯,你不认识。”
“那好,你醒醒脑子起床呗!刚给你拆了支新牙刷,先前那支很久没用就别用了。对了,早饭想吃什么?你大舅刚给你送来了馄饨,要不要先去给你下了?”
说完,长海叔扭转头,脸上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慌忙把被窝紧了紧,小心遮住了衬衫的衣领,装作一脸惊奇地问道:“大舅来过了么?”
“来过啦,刚走,还给你送来了衣服和挎包。”
我有点紧张,怕长海叔追问我昨晚没穿外套的原因,甚至还有跳窗那难堪的一幕,忙说:“叔,那你快去下馄饨,我吃了就去江圩,怕时间来不及了。”
“好咧!”长海叔关上抽屉,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房门刚合上,立刻飞身而起,直接去了卫生间。刷牙,洗脸,洗头,一边盘算着等会儿怎么回答问题。想想没法解释,最后决定,如果长海叔问起,我就反问:“你说呢?”
我也来个打浆,因为我无法说出答案。
饭桌上热气腾腾。皮薄馅肥的馄饨,盛在配好酱油猪油鸡精的汤料里,撒上星星点点的蒜花,香味袭人,让我胃口大开,旁边是一大盘糯米糕,雪白松软的米粉里镶嵌了剔去硬核的蜜枣,面上洒满了冬瓜糖,红绿丝和黑白芝麻,看上去富腴而精致,闻到一股浓浓的甜味,真不忍下口,旁边是一杯豆浆,泡在一只崭新的敞口啤酒杯里,杯口还搁着一只鹅黄色的塑料汤匙。
丰盛而经典的早餐。大快朵颐之际,不免心生哀怨,这等舒适的生活,可惜时日不长,或许,今早已是最后一次,也未为可知。
长海叔一直在忙,用篾刀剖着竹签,修理一排狭长的小竹笼。这是捉黄鳝的笼子,看来长海叔要去下套。我死命地吃着,直到再也撑不下去了,才住口。
“啥时回来?”见我满足地打着饱嗝,长海叔问我。
“约摸两个小时。”我看了看手机,装作估算了一下时间。
“你二舅妈叫你去吃午饭。”
“哦。”
“晚饭回来吃,叔给你下笼子捉黄鳝去。”
“嗯,知道。”
心里一阵暖意。“晚饭回来吃!”这句话听上去多舒坦!回来,回哪里?这里呗!这里是什么?家呗!多温馨啊!心头喜孜孜的,刚才的担忧瞬间全部扔到了脑后。
“等下路过广电站帮叔缴下费,昨晚都叫和尚担保了,今天再不去缴费就丢人了。”
接过两百块钱和一个缴费卡,我终于觉得去江圩镇上有事情可做了。刚才还在烦心,既然一直说今天有事,就得做出有事的样子,可实在找不出一点事情去做,正担心去了江圩不知道干些什么,现在真的有任务了,心里好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