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说了几句,我觉得没有兴致,就告了晚安,走去西房,重重地躺在床上。
房间里好静啊,客厅里的声响似乎离得很远很远。刚才看见大舅和舅妈在小声议论着什么,我没去注意辨别,我推测是在说我,抑或在谈论长海叔,但是我提不起精神,我也不再好奇。故事就要结束了,答案昭然若揭,何苦再去揣测?
被子松软,如一床鹅毛。我端详着被面,浅咖啡的底色上绣着零星的牵牛花,叶子稀疏,花朵很小,如经历了风霜,一蹶不振。中心是一丛茉莉,已经盛开,花朵还是不够丰满,更不要说有鸳鸯戏水那么意味深长。长海叔,你盖着瑰丽的铺妆,在这寒冷的冬夜,你有没有想起谁?比如说,我?
心里很涩很涩。
突然手机响起短信提醒,我一看,竟然是长海叔发来的——“还要过来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隐隐有点丧气。“还要过来吗?”——只是一种设问,给人的感觉好像无所谓的样子,你可以过来,也可以不过来,随你选择,你只要答复一声。可是,这句话里有邀请的成份吗?有主观的意向吗?没有,看不出来,就像请你去吃饭,却没有丝毫热情,你还会不会去?——“还要过来吗?”长海叔,你这是在随便问问吗?下车的时候,你不是坚决要我住你家吗,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或者你根本就是客气?难道我留下来就是为了尝尝你的臭鳜鱼,还是为了体验一碗奶腥味的汤水?你给了我五个字,让我琢磨不出你的本意,是真心邀我过去,还是婉转地将我拒之门外?或者你已经在团花簇锦的被子下舒坦地躺下,暗示我不必冒着雪水再去走一个来回?
同样是五个字,如果是“快点过来吧!”,那将是怎样的一份盛情与感动!我甘愿在大舅严厉目光的鞭挞下,坚定地向心目中的圣地,出发!
”
“ 思潮汹涌,双手却握着手机不动。屏幕早已漆黑一片,五个字慢慢变为幻象,在眼前漂移。
我不知怎么回答。心里想去啊,可长海叔没有表现出我所期待的热度,就如一股驿动的温泉,误入冰封的河床,几经奋勇,最终还是慢慢冷却,结为冰凌。相同的结局几番上演,失去了遐想的空间,再说客厅里大舅一家三口稳稳把门,我的外套挂在红木座椅上,在寒风彻骨的冬夜,仅穿内衣插翅难逃。如果不去,是否就等于宣告——从夏夜星光灿烂,到冬雪覆盖墙垣,我这一路沙海行舟,今夜已经走到尽头?——
“阿清,睡觉了?”
长海叔的短信再次响起,我立刻有点慌乱,就像一位不抱希望的选手,突然听到台上正宣布自己获胜的消息。
手指没有受到大脑控制,回复顷刻发出——
“叔,我还没睡。”
抓着手机,揪心地等待讯息。我还没睡,长海叔,你看怎么办?暗示显得这样直白,你是否看出我在等待什么?
下一句是关键,心里预测了一千种结果,却没有一点把握——
“哦,在和你大舅讲话?”
等了很久,却等来这等不痛不痒的问题,我觉得自己很傻很傻:长海叔怎会苦艾艾地等待,如我一般?
不过现在是个机会,我要拨正方向,以免离题万里——
“没有,我一个人在楼下西房,坐在床上,大舅他们在客厅看电视。”
表达已经非常清楚,我,一个人,正坐着,可以是准备睡觉,也可以是无所事事,或者,我本来就在期待你的指示,叔,不知道你会怎么理解?——
“睡了?你的包落下在我房里,要不要给你送来?”
万念俱灰!长海叔,你给我发短信就是为了提醒我的包还在你的沙发上?难道我会担心你偷了不成?把我的包扔到海里去吧,让它随着冰冷的海水冲到荒岛,连同我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梦想与渴望,就地埋葬!——
“不用麻烦!”
发送完毕,把手机往床角一扔,飞速脱掉鞋子,裤子,袜子,毛衣,拉灭电灯,往被窝里一钻,睡觉!
隐约传来大舅和舅妈上楼梯的声音,客厅里断断续续的对白,女主角嘤嘤的哭泣,看来桂芬姐还要痴迷一阵。桂芬姐陪外婆睡,晚上可以疯玩,我却毫无兴致。房间如此安静,除了自己难以抑制的心跳,一切都已入定。
在没有预兆中开始,就在没有预兆中结束吧!终究无法得到,何必苦苦强求?眼前的山路如此崎岖,陡峭的巉岩无边无际,我看不清方向,找不到终点,黑压压的云雾滚滚袭来,我冷得发抖,只能暂且停驻,等待一支梦中才有的火炬,唤醒大地。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闻到了棉毯上一股阳光的味道。棉毯很柔软,很厚实,是今年自家种的新棉弹制的?再闻一次,依旧非常的清新,甚至有了一点点亲近。忽然觉得长海叔那床被子有点俗气,牡丹藤蔓,鸳鸯百合,主题重复,招摇艳俗,还是零星而顽强的牵牛花,显得朴实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