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海叔伸过手来,要将我喝过的汤水倒入大碗,视为己出,没有嫌脏。
“不用,叔,将就着喝吧,我觉得味道还好。”我言不由衷夸奖了一句。
汤水实在太淡,鱼腥味太重,味道很奇怪,就像在喝一杯变质的热牛奶。可是肚子实在太饿了,权且当做吃中药,三两口就灌下了肚子。
“再来一点?”长海叔征询地看着我,似乎有点喜出望外。
“不要了,肯定不要了。”我坚决地阻挡住,这次没有必要再给面子。
“那就吃菜!”
“我自己来!”
长海叔夹起切成丝的芹菜炒猪耳朵,声音很响地嚼着,下颚边的两块咀嚼肌随着嘴唇的开阖而凸起,如两片坚硬的贝壳在脸颊隐现。
没有说话,象征性碰了碰酒杯,然后闷头吃菜。鳝筒,鮰鱼,大块的咸肉,一一夹到我的碗里。我不用挑选,只顾低头吃着眼前碗里的东西。
“锅里还在蒸什么?”我指指热气腾腾的炉灶。
“哦,是乡下的糯米糕,回来看见冰箱里有一大块,走的时候还没有,可能是你桂芬姐拿来的。”
长海叔忙不迭吐掉嘴里的鱼骨,一边回答我,然后站起身把锅盖掀开,一大团蒸腾的热气直冲天花板。
“软了。”长海叔自言自语说道,关掉了煤气阀门。
这是我的最爱,糯米白糖糕,撒满了桂花和赤豆。胃口大开,我加快了速度,仿佛即刻就会有人与我争抢。
“宝啊,好吃么?”长海叔擦擦嘴,点了一根烟,吐出一个椭圆形的烟圈。
“嗯。”
“明天叔起早给你蒸一笼,让你看看叔的手艺!”
明早?我还没有想那么远,关键是今晚,今晚怎么过,我还没有把握。我照例低着头,一声不吭。
“宝啊,还在生气?你让叔说些啥哩?”
零星的对话掩盖不了清冷的本质,长海叔终究憋不住了,拾起了话题。我装作没听见,吃完最后一片糯米糕,喝了口茶,没地方可看,就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坏了的日光灯。
长海叔猛吸了两口烟,掐灭了烟蒂,似乎下了决心,闷着头说开了:“宝啊,车上你问我老杨都和我交代啥了,老杨是和我讲起你,反复说了好几次……”
我心头一紧,觉得热血上涌,支起耳朵,生怕遗漏任何一处细节。
突然,屋外传来“呯嗙”一声,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我俩四目相视,一脸惊讶。随后传来一声“啊哟——!”
“谁呀?”
长海叔迅速站起身往外直走,我紧张地跟在后面。院子里没有人,打开院门,只见一个人影,躺倒在门口的台阶上,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地上一支大口径的手电已经破碎。
大舅,在结了冰的条石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呀大哥,你深更半夜过来做啥?”长海叔赶忙上前,扶起大舅。
“你说过来做啥?阿清他娘要我过来接阿清咧!你看你也不扫扫台阶,这不害人吗?真是没见过你这号人家!”大舅站直身,单手扶着腰,小心扭动了几下,试了试筋骨。
“我刚到家,还来不及弄哩!咋啦,摔坏了?”长海叔关切地问道。
“摔断了腿你伺候我?”大舅嘴里倔得很。
“嘿嘿,没事就抽烟。”长海叔忙不迭赔不是。
大舅点上烟,身子还是不灵光。我有点担心会不会有问题。,一边观察,一边听他们瞎吹了几句。
“大舅,我送你回去?”我试探问了一句,心里却老大不愿意。
“总不兴让我一个人走?”大舅调整好脚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开始跟上。
我不知该向长海叔道别,还是要他等待。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决定。我没有说话,只能在前面带路,犹犹豫豫的脚步在雪地上打滑,犹如正在迈向刑场。
“晚饭吃饱了么?”大舅问我。
“吃饱了。”我有气无力地回答说。
“那好,回屋洗洗脚睡吧,天气预报说今夜里要到零下三度,冷死人了!”大舅嘘唏地说道。
“嗯。”我敷衍着答应了。
外婆早就睡下了,桂芬姐磕着吊瓜子在客厅里看电视,大舅妈已经铺好床正从西房里出来,看见裤子上湿漉漉的大舅进来,忙问了一句:“摔跤啦?”
“嗯,摔了,这个死长海也不知去扫扫台阶!电筒倒是摔碎了。”大舅嘴里嘟哝着,拍了拍屁股上粘着的雪末。
舅妈又跟我打招呼:“阿清啊,你下来也不告诉你大舅,也不回来吃饭,要不是你妈打来电话,大家都还不知道啊!”
“没事,长海叔准备了,我就随意吃了点。”
“床给你铺好了,新棉毯新被套,都是你妈关照好的,等下早点睡觉,啊?”
“知道。”
客厅里点了个炉子,真热。我随手把厚厚的外套脱了下来,只穿一件薄薄的毛衣在沙发上坐下。桂芬姐冲我一笑,把一堆瓜子分出一半往我面前一推,眼睛却再也没有离开电视屏幕。
我看了看右上角的眉题:《大长今》,怪不得她这么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