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出了宫阙,便已在万寿山中。他二人不辨南北地瞎走,见前头有影影绰绰的人,便赶紧从岔路走开,上上下下的,不为什么别的,但只是受用一阵两个人的安宁,和新鲜的负离子。
当他们终于见着“紫气东来”,回到了正路上,已经绕了个把小时。续往东行,便是园内一处很重要的景点:谐趣园。
所谓谐趣园,便是一个大回廊,中间一池子水,是乾隆仿无锡寄畅园而建。在回廊的某个拐角处,围坐着一群老太太,嚎着五音不全的歌,一个老头负责拉手风琴,倒还有些水平。
“这些事情就是这样,”于雷说,“你还不能阻止人家,不能剥夺别人的乐趣,但这些噪音剥夺了其他人的乐趣,又怎么说呢?”
“说不定还有人挺欣赏的呢,咱们欣赏不了,就让着些吧,找清静哪没有啊。”陈可答道。
他们遂在山中乱转,在竹林树影、落叶缤纷的道上走走,拣风光一览、平整干净的地方坐坐,一个上午也就去了。
于雷饿得有些发慌,便撺掇着陈可往山下走去。等他们到长廊时,游人已成熙攘之势,太阳也已经斜到了另一边。于雷一路上都在叫唤着饿了,跟陈可一个劲地撒娇使泼。
午饭在佛香阁边上的小饭馆里吃了。大概是因为菜价有点离谱,前来就餐的食客并不甚多。陈可看着于雷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样子,不禁失笑。
走了一上午,饶是陈可这样能走路的人,也还是有点脚疼,于是下午逛得便不那么仔细,偌大的佛香阁,半个多小时就出来了。
长廊往西走到底,过了秋水亭、鱼藻轩、听鹂馆,转往北走,再过了石舫和船坞,便是界湖桥了。此时或往颐和园的东墙根上走,或过桥直去西堤,这两条狭长的通道隔着外湖,自过了玉带桥后,便不能沟通了。
陈可琢磨了一下,走上了桥,两人遂摇摇摆摆地朝着西堤遛达而去。
这一路上,满眼望去除了湖上泛着天色,便是葱青墨绿,各色的古木新柳;若在春天,这里遍地都要开着红的黄的紫的小野花,那便是漂亮极了。但此时,节当仲秋,声色有些萧索,阳光虽仍明媚,却不免慵懒,落在树上路上,使人有些倦怠。
过了镜桥,于雷右手指处便是湖心岛藻鉴堂,但由此看去,不见壁瓦,惟一片浓厚的黛色,面对芦草荷塘,有那么一丝凄凉。
界湖桥过后,路是极长的,多有难堪跋涉的游人,过了玉带,便折返而行。但陈可和于雷并无有这个意思,反倒是在路旁的椅上坐了下来,身后有几株巨柳,据称,也是在乾隆的盛年载下的。
于雷打了个哈欠,舒展着筋骨。这样的午后,叫人无法不贪慕相拥而眠的缱绻。
陈可见他双目微阖,便在腿上拍了两下:“躺着吧。”
于雷便就身面朝陈可躺下了。
“你……快活么现在?”陈可把手放在了于雷的头上,问他。
“当然了,你的大腿……”于雷话没说完,便被陈可捏住了鼻子。
“不是问你现在!”陈可松开了手,“是问你……”
“我知道,开玩笑的。”于雷躺正了,眯眼看着天,“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快活吧。”
他答完了话,渐渐地,便睡着了。
陈可感觉到他偶尔地抽动着,便晓得他是睡过去了,于是安心地把手搂在他的腰腹之间,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头发。
他仔细端详于雷的睡脸,似和一年前并无变化,若有,那定是观察的人变了。
他的腿麻了,就生挺着,直到没有感觉。
我是个没用的人,若还能让你睡个好觉,那你就睡吧。
陈可有点心疼,也有点心酸,他用手指一遍遍地画着于雷的唇线,鼻梁,眉骨,像是要让自己的身体记住它们。
于雷打了个喷嚏,醒了,发觉自己还躺在陈可的腿上,赶紧不好意思地擦了擦他的裤子,坐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啦?”他迷迷糊糊地把头埋在陈可的颈窝里。
陈可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半了。”
“对不起……把你腿睡疼了吧?”于雷一动不动地说。
陈可没有吭声,眼神微滞,定定地望着西山,淡淡的,延绵在京城的远郊。这样的悲伤和甜蜜,他以为是战乱时才有的,只不过,那时的人将情郎送给国家,而他,却要把爱人还给别人。
“有劲了咱就走吧,拖累了你一天。”陈可的口气有些歉疚,像是从别人那里偷来了些许快乐。
“拖累个头啊。”于雷把脸抬起来,做势掐着陈可的脖子,“再说这话我就掐你。”
他们起身,接着前行,行过长长的西堤,长长的路。凝眸处,半轮渐沉的夕阳,映着玉泉峰塔孤凄的黑影,消失在暗里。
沿白日的路径上山,攀过山顶,穿过智慧海,越过四大部洲,登上须弥灵境址,其余的景色便一览了。但须循此处而下,直取北宫门,这一天的行程就算结束了。
远处,一条大路,两排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