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娘和柱子爹一起掀开帘子走出来,站在门前把手笼在棉袄的袖子里,表情里有惊喜,又有点惊慌,迷茫地望着王玉柱和王小川。柱子娘问王玉柱:“老王没来呀?”王玉柱说:“我叔他去年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柱子娘震惊地大声问,“真的?”
眼泪立刻涌满了柱子娘的眼眶,河水一般地顺着大脸盘往下淌。于是柱子爹不停地擦眼泪,柱子娘忍不住地放开声音哭,又蹲在地上哭,王小川站在王玉柱的身边也是眼里噙着泪水。反而是王玉柱没有哭,怔怔地望着柱子娘,他有些惊讶于柱子娘的反应,会恸哭到如此程度,他明白这才是王芃泽留在柱子娘的心中的真正的印象。
这次回来让王玉柱觉得许多事都可以释怀了,晚饭后他像王芃泽那样在围坐在火炉边,想和柱子爹柱子娘聊聊村里发生的事,发觉这样做并不难。只是柱子娘的心思更多地花在王小川的身上,认为王小川如今没爹没娘的,是最可怜的人。柱子娘向王小川问长问短,王小川渐渐地不想和柱子娘说话了,突然听到柱子爹在跟柱子讲自己的身体哪儿哪儿不舒服了,就主动提出帮柱子爹诊断一下。
柱子娘疑惑地问:“你还会看病呀?”王玉柱笑道:“估计小川比这附近的大夫看病看得都好。”柱子娘也说身体不舒服,于是这天晚上王小川给柱子娘和柱子爹都检查了一下,有些检查需要柱子娘解开衣服,王玉柱看到了,匆忙地回避。
晚上王玉柱和王小川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王小川问王玉柱:“柱子哥,今天检查身体时你为什么要回避?那不是你娘么?又不是外人,看看肚皮有什么要紧的?”王玉柱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有答案,怔怔地看了王小川一会儿,翻过身去睡觉了。
第二天柱子娘把王小川会看病的消息传遍了村子,许多男女老少都过来让王小川看病。王小川看到自己这么受欢迎,一时兴奋,无不笑脸相迎。王玉柱在火炉旁边摆了一张桌子,王小川坐在哪里,诊断了一个又一个,一直到天黑。
第三天还是如此,一大早的,柱子家的院子里就站满了来看病的人,王小川起床之后一直在忙忙碌碌。王玉柱帮不上忙,就去集市上买年货,一趟一趟地提回来,下午的时候他站在院子里,看到屋子里的王小川正在耐心地向一个老头儿询问病情,神态举止颇有几分王芃泽当年的风范,让他恍然间感到真实得可触摸到的一种欣慰,看着看着,脸上就有了笑容。
第四天,英子和张二虎带着小辉来了。张二虎和英子在县里开拉面馆,昨天才关门回家过节,知道王玉柱回来了,就过来看,顺便给柱子娘送年货。王玉柱还是第一次见到小辉,看到眼前的外甥是个又瘦又黑又胆怯的小男孩,就问英子你们是不是只顾做生意了,也不抽出时间照顾小辉。英子和张二虎都说太忙了,没有时间照顾,小辉还不愿意跟着奶奶,只能天天在拉面馆里玩。王玉柱说再忙也要照顾好小孩儿呀,小时候太孤独了,长大了会出精神问题的。
天空阴沉沉的,昏暗中又藏着耀眼的明亮,似乎快要下雪了。王玉柱在院子里蹲下身来,笑着向小辉打招呼:“小辉过来呀,我是舅舅。”小辉藏在张二虎的身后,观察了一会儿,跑过来,拉住王玉柱的手。那时候王小川还在屋子里给乡亲们看病,伏在桌子上写出一张又一张的处方。
晚上王小川说不想给人看病了,照这样工作下去,年前就没有时间做其他事了。柱子娘支持王小川,说没想到这么多人会来,不看了,明天我把他们赶回去。王玉柱对柱子娘说还是别赶了,别这么公开地拒绝了,明天我带小川躲开一天,年后再给乡亲们看病。王小川问王玉柱:“我们躲到哪里去呀?”王玉柱笑着回答:“我从小就喜欢躲到老鹰峡。”
第五天依然天阴着,还没有下雪。天一亮王玉柱就带着王小川出发了。冬天的大地上极目远望满是灰白的萧瑟,别有一种神秘而寥廓的美。王小川带了相机,在山路上频频拍照,走上一道山梁的时候,王小川望望四周,远远近近尽是阴霾下的寂寥无人的丘陵,蓦然有种异样的孤独感觉,王小川茫然地看着王玉柱明亮而坚毅的额头,说:“我还是第一次走这样的路,怎么有点儿害怕呢,换了我自己,都不敢一个人走。”王玉柱望着王小川笑,说:“小川,我理解你,你是害怕孤独。不用怕,有我呢。”
中午的时候两人到达老鹰峡,坐在山洞边沿吃带来的食物,静静地望着老鹰峡里光秃秃的灰色树林,在荒凉的山坡上,在阴沉的天色里,仿佛是一株又一株在孤独中等待了许多年的生命。
王玉柱疑惑地站起来,凝神观察着眼前枝丫交错的冬天的树林。王小川注意到了王玉柱的眼神,也站起来,不安地问:“怎么了,柱子哥?你发现什么了?”王玉柱喃喃地低声说:“小川,你爸爸的灵魂好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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