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是的,父亲不会那样做。他根本不会那样做。什么科举功名,志气学识恒心,三缺一。他根本就是在母亲那里受到了伤害,这作为丈夫而言是多么的不可承受。所以他才视我为他的生命,去疼我爱我保护我。在我这里寻找安慰。他只是把感情从母亲那里转移了。他把爱情转移到了亲情这里。他疼我,爱我,却对我从未像对恋人那样。他只是习惯了一个孩子对他的抚摸,习惯了他的儿子在他耳边说些呢喃童语。所以他在被窝里宠我娇惯我,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陪我逗我穷开心,这统统是因母亲对他作为丈夫的伤害而在我这里找到了作为父亲该有的荣耀罢了。如果田心是父亲母亲亲生的,也许父亲就不会有那种挫败感和失落感,也许他就不再需要他的儿子扮演一个可以安抚平息他情感创伤的角色了。我也就不会是今天的我。他会象其他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那样,和儿子保持距离,始终恪守着他作为一名父亲该有的尊严和地位,对儿子严肃甚至于冷漠。
好比现在一样。什么做好献身的准备,这些统统都是我的异想天开。他肯定不会来侵犯我。侵犯,多么准确的一个词。父亲和儿子怎么可能发生那种关系。那是不道德的,不道德。
不是吗?父亲老早就警告过我。他说“父亲”二字不仅仅代表着一种至亲之情,它还混合了权威、血统、甚至制度,这些听起来冰冰冷的社会字眼。在我小时候他可以与我有肌肤相亲,那是因为我不懂事。也是我自己从小的任性助长了我对父亲本不该有的一种爱。现在我什么都懂得了,所以他远离我了。
爸爸不复顾我了,他不复顾我了。他把他的喆儿一个人丢在了这份情感的漩涡里,让他一个人挣扎、沉溺、不可自拔。很快,他的喆儿将带着他的悲伤离开他的家,离开陪伴了他十八年的父亲,离开他心底撕心裂肺的爱。但他的喆儿还会在这份情感的漩涡中继续挣扎、继续沉溺下去。肯定的。除了父亲,谁能救得了他。没有人。
我只有把身体背着他。我还能怎样。权威、血统、甚至制度,这些听起来冰冷的社会字眼才是父亲应该恪守的标准和准则。早在几年前,他已经用严肃果断而且和这些词语同样冷酷无情的行动将我拒之于他的心门之外了。
一个对我等同于死亡的宣判。我别无选择。
我把身体蜷缩起来…我再也抑制不住的泪,绝望地滑落…
“你的儿子…
这里,你的爱使我的心与生命为之欢悦。
这里,你的美眼应允助我,
不久目光却移动别处去了。
这里,你和我关连着;
这里,你却和我分离了。
这里,我无穷哀痛地哭,
我看见你走了,不负顾我了。
你不服顾我了…”
世间再无同等的痛苦了。
任凭我怎么流泪,任凭我怎么悲伤。父亲就在这里,一动不动。父亲不服顾我了。他不服顾我了…
【上部尾声】
1991年8月20日的夜晚,对我和父亲而言,那是一个不眠之夜。对我的母亲而言,那个夜晚也是母亲的一个不眠之夜。次日天还没有亮,我就被父亲叫起赶路回家了。回到家中,等待我和父亲的是一场战争。母亲先是趾高气昂然后是歇斯底里般对父亲的谩骂,这是我这十八年里,从未见过我母亲如此痛苦却“光辉”般的形象。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1991年8月24日,我一个人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没有让父亲送我。因为我知道一切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独自面对。在火车上,我听见有人带的收音机里在播报新闻。说苏联局势出现剧烈动荡,这个国家在经历跌宕起伏后正面临改革,但未来的道路依旧疑窦重重。戈尔巴乔夫说,现实是我们走到了极限,我们必须或者重申我们的选择。
之所以从小就关注苏联,是因为父亲在关注这个国家。因为这个陌生的国度是父亲出生的地方。那一年,对于苏联人民来说是黯淡的,对我,也一样,未来的路也一片茫然。
我想,我和父亲都是孤独的。
(上部完)
《写给父亲节》
今天是6月的第3个星期天,美国人的父亲节,就像在12月25日圣诞节要感恩圣诞老人一样,父亲节这一天人们都要感恩父亲。听起来,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意见,所以,很多人愿意过这个父亲节。从几天前开始,各种渠道的相关消息开始发布,朋友圈里的各种恩爱与幸福也竞相展示。父亲节,更像是一个表演的日子。
看得多了,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像大多数中国父亲一样,受过各种委屈和欺侮却并没有欺侮过别人。父亲的话特别少,我的印象里,除了干活,他和几个孩子没有过多的交流。近几年来,随着我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日渐加深,我更愿意相信,在相当漫长的历史时期,中国的父子关系,基本上类同于我和父亲的关系。我写过好几篇纪念母亲的文字,但对于父亲,却一篇也没写。细细想起来,并不是我不爱父亲,或者说父亲给我的影响不大,只是,所有的这些与父亲有关的记忆,我更愿意藏在心里。每一个中国男人的心里,其实都永远地藏着父亲的影子,我愿意做这样的中国男人!
下半部啥时候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