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头老了,也是这个样子吗?
张伟明很想笑。
老人的病比较难治,主要原因是并发症太多。这就好像一台机器。很多零件都磨损得太厉害,有时候你修好一个,很可能就会因此损坏另一个。所以这场看起来并不复杂的小毛病,却治疗了两个多月。等老爷子病好了的时候,也已经快春节了。
还在他病重的时候。
老人就在担心,家里会不会被小偷洗劫了呀?
最近村里老是闹贼呀,年轻人都出去了,尽剩下老头老婆和孩子娃了,有个稍微厉害的贼,你就拿不住他,他也不害怕了。光天化日,大白天就敢遛门撬锁。你看见了,还不敢喏嚯——贼都有家伙。远远地喊一声,抓贼呀!等人来了,贼早跑没影儿了。
都是老头老太呀!
王石头安慰他,说也就一栋房子值钱,他再能也搬不走,怕啥?
出来走得急,还有两百块钱搁衣柜底下哩!
咦,你看你,两百块钱你还记着哩!
老人把脸一歪,不理他。
王石头想说,这次治病都花好几万了,你那两百块钱也就刚够一天的开销。可是思量了一下,又没说出口。他怕老头追问起来,这么多钱没个出处,说不过去。要真照实了说,老头又该担心了。老人哪,心眼小哩,小得个针鼻儿一样,存不下事儿。病好了,老头就坐不住了。一定要回家。那个急哟,要是生俩翅膀,他肯定立马飞回家。
回家看看他的两只鸡,一只鹅。
可能已经被人杀吃了吧,呵呵。
张伟明听了,直摇头,说老人就这样,你要硬把他留下来,反倒会害了他。
其实,张伟明在想,要真把老头留下来,可怎么办呢?
说不定他会杀了我!还是送家吧。
这个倔老头!
可是老头要回家,王石头也得回家,这可真是!
张伟明最怕的就是过春节。因为春节要走亲访友,要放鞭炮,还要守夜、送灯。这些民俗是如此丰富多彩,以至于如果没有它们,你会觉得没有了一切。你是空的,像纸糊的空盒子一样。风一吹,就会轻飘飘地游荡,没有目标和方向。在过去的几年里,张伟明每到春节就出国,到没有中国人的地方,到年味最淡的地方。让自己变成春节的看客。可是现在,他不想再这样了。他觉得王石头应该和他一起过年,因为他骨子里的中国血让他思念浓浓的年味儿。
“要不,你和我一起回老家吧?”
“那,我算你什么人呢?”张伟明显然觉得这个提议很有趣。
“算我老板吧!”王石头又使劲想了想说。
“有老板到员工家里过年的吗?”
“你是个小老板啊!”
“你看我像做什么生意的呢?”
“我看你像蒸馒头的。”
“为啥呀?”
“你那么白,不是蒸馒头的,就是桑拿房的搓澡师傅。”
“那我还是愿意做个蒸馒头的!”
俩人都笑起来。
王石头的鼻子冻得红红的,眼睛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线。真好看!
工地上放假都早,因为民工反正也不指望多干这两天发大财。一到农历十一月份,就开始零零散散地回去了。工地么,也像电压不足的收录机一样,再怎么摇它,踹它,也是唱不出劲儿来。于是,无论是甲方还是乙方,都开始混日子。
把王石头和老爷子先送回家。
到临近春节还有三天的时候,张伟明这个馒头店的小老板就上路了。
在他的前方,是香城的王家村,王石头出生长大的地方。
张伟明去过很多地方,但这一次,他所有的见识都不再管用。离王家村的距离越近,他的目光就越深刻,企图寻找每一个细节。从一棵杨树,从一抔泥土,从一堵矮墙,从一个鸟窝里,寻找王石头生长的痕迹。从颠簸的公车里,那些农民的乡间俚语里,泛黄的牙齿里,蓬乱的头发里,寻找王石头的气味。公车扬起的尘埃里,也有王石头幼时的嬉闹吧。
王石头在镇上等他。
他和这里的人浑然一体,又卓尔不群。
就像麦田里的一株玉米。
茁壮而饱满。
张伟明老远就发现了他,王石头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
“来好久了啊,石头?”
“吃罢早饭来的。”
“那可有小半天儿了。”张伟明亲昵地瞄了他一眼说。不知道为什么,张伟明觉得,回到乡下的王石头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黄土地的朴实劲儿,比当初在工地上见到他的时候更甚。这魅力让张伟明心动,也让他的目光变得暧昧。
王石头被看得很不好意思,说:“还没吃午饭吧?”
“没有,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也冇啥,我刚买了点菜,回家帮你做。”
张伟明这才发现,王石头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
“是什么呀?”张伟明撑开袋子往里看。
原来是一小条五花肉和几样配菜。
“我最爱吃卤面了,也做给你尝尝?”
“你早就欠我一顿饭。你忘了,我可没忘喔!”
“那这回还上。”
俩人租了一辆马自达,一个人四块,两个人五块。马自达**后面的排气管“突突”冒着黑烟,在乡间土路上跌跌撞撞地跑起来,跌得张伟明骨头都要散架了,噪声很大,以至于想和王石头说句话都很难成功,只好无奈地看着对方。马自达车厢拉着布帘,张伟明突然想亲一下王石头,就把帘子一拉,在他脸上喯了一下,吓了王石头一跳。王石头用手抹了一把被亲的地方,用手掐了一下张伟明的手背,掐得张伟明疼得都要叫起来,赶紧求饶。
后面没有吗?挺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