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得像是傍晚,黯淡中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亮,半下午的时候电闪雷鸣,南京的雨倾盆而下,那时候柱子和周秉昆还没走出多远,只好又到路边的屋檐下躲雨,两人并肩坐着看雨中的城市,一直坐到暮色来临。
周秉昆问柱子:“冰棍儿都没了?那你不是赔了么?”
“冰棍儿而已。”柱子说,“看到你当时不省人事,谁还去想什么冰棍儿呀。”
“我让我妈妈拿钱给你。”
“我不要。”
“你这段时间怎么了?连个笑脸都没有。”
“我没有高兴的事。”
“那你自己找点儿高兴的事做嘛。”
“不想找。”
“为什么?”
“因为不高兴嘛。”
坐得时间长了,百无聊赖,周秉昆就试着把头枕在柱子的肩上,看看柱子没有反应,就进一步大胆地把身体靠在柱子的身上,闭着眼睛休息。
那时候,柱子望着南京的雨,脑海中却是去年的北京的雨,王芃泽撑着一把大大的黑布伞,细心地遮住两个人,在雨中走了一天又一天。
天黑后雨小了一些,柱子冒雨骑车回家,在小巷的入口看到了老太太的身影,撑着伞坐在石凳上,耐心地等他。
这场雨下了好多天,下得天气渐渐凉了,柱子无事可做,夜里就翻看书柜里那些写了王芃泽名字的书,白天就陪着老太太,照看着王小川。王芃泽穿着雨衣,早上把王小川送来,晚上把王小川接走,在迷濛的雨中越来越清晰,又在迷濛的雨中渐渐模糊。王芃泽走进来时总带着潮冷的气息,似乎这本就是一个冷的季节,连王芃泽脸上的笑容都似乎蒙上了一层清冷的颜色;王芃泽走的时候像是一个出征的士兵,义无反顾地骑车驶入密密的雨水,被雨点扑簌簌地击打着。
有一天中午王芃泽冒着大雨兴冲冲地来了,进门时雨衣都忘了脱,急切地对柱子宣布好消息:“柱子,你被录取了,通知书都到了。”说着脱了雨衣,从外衣的怀中口袋里掏出通知书,开心地笑着递给柱子。柱子望着王芃泽被雨打湿的短短的发梢,伸手摸了一下,觉得跟一场幻梦似的。
王芃泽不解地问:“柱子,你不觉得兴奋么?”
“我不知道。”柱子喃喃地解释,“我不明白上中专是在做什么。”
8
下午肖春莹也来了一次,穿了裙子和凉鞋,站在老太太的门外时雨伞还在滴着水。老太太心里很喜欢肖春莹,热情地迎上去,拉着她进来坐。肖春莹走进来,却没有时间坐,对老太太说:“我是来通知王玉柱同学,他考上了机电学校。”然后转向柱子,礼貌而又诚恳地说道:“祝贺你,王玉柱同学。”
柱子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肖春莹报考了哪个学校,便问道:“肖春莹,你考上的是哪个中专?”
肖春莹微笑着回答:“我上高中了,以后想考大学。”
出于礼貌,她又微笑着侧过头去看了一下老太太,过去肖春莹总是把头发扎到脑后,这一天头发可能刚刚洗过,柔顺润泽地在耳边垂落着,被突然从窗口闯进客厅的凉风吹了一下,无意中显出一种清纯而又青涩的妩媚。
肖春莹的这次拜访有种余音绕梁的效果,人走后,老太太因为喜欢而继续称赞,在柱子面前大夸肖春莹,真是女大十八变,才一个多月,突然变成大姑娘了。不厌其烦地夸了肖春莹的懂事大方有礼貌,再夸肖春莹不仅性格刚强,长得也越来越讨人喜欢了,后来又夸肖春莹有理想有追求,最后问柱子道:“柱子,怎么你以前没想过考大学么?”
柱子躲避着老太太的目光,支支吾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没关系。”老太太安慰柱子,“你好好努力,也会很有出息,争取和肖春莹比一比。”
暑假快结束时,有一天早上王芃泽来送王小川,走出筒子楼骑车上班时柱子追出来问:“叔,你现在需要什么?我想买来当礼物送给你。”
王芃泽看了柱子半天,笑着问:“用你卖冰棍儿挣来的钱?”
柱子点点头。王芃泽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骑上车走的时候又觉得这样回答可能会伤害了柱子,就又退回到柱子身边,伸手扶着柱子的肩膀,认真地劝:“柱子,你挣那点儿钱还不够可怜的,自己好好保存着吧。我现在不需要什么东西,你要是买了,那是成心让我难受。”
柱子说:“你要是不要礼物,我就把钱给你,总之我一定要送你一些东西。”
王芃泽皱了眉头,板着脸在自行车上愣愣地想了好久,最后极不高兴地撂下一句话:“你有点儿神经病。”说完用力一蹬,自行车飞快地消失在小巷中。
柱子先是买了两支钢笔,送给周秉昆和肖春莹一人一支。肖春莹问柱子:“为什么要送礼物?”柱子说:“因为我挣钱了嘛。”两人都看见过柱子盯着烈日卖冰棍儿的情景,犹犹豫豫地不敢接。肖春莹又问:“为什么单单送给我和周秉昆?”柱子回答:“因为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停了一下,又笑着补充,“要是朋友多了,反而没办法送,因为送不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