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皱着眉头对柱子说:“奇怪,我转了个身,突然就找不到小川了?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周秉昆笑道:“奶奶,王玉柱怀里抱着的不就是小川么?”
老太太凝神看了王小川好久,似乎放心了,问柱子道:“柱子,你在哪里把小川找到的?”
柱子觉得事情严重了。
王芃泽的回信很长,询问了柱子、小川、老太太的情况,接下来写的是自己工作地的风土人情,看上去荒无人烟,走路去最近的村子得花两个小时,但是景色很美,很壮观,真正的北方,到了冬天估计会很冷。柱子觉得王芃泽的回信有些单调,多数内容不介绍他也能想象到,因为王芃泽这次去的是东北嘛。
他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总觉得王芃泽回信时躲躲闪闪的,故意避开了许多东西。他又把前边的文字仔细读了一遍,注意到王芃泽确实没有提及姚敏和姚瑞,这才觉得遗憾的感觉稍稍淡了些,总算是从这封信中发现了一些秘密。
柱子把信带在身上,有空儿就拿出来看,看王芃泽的字体,想象王芃泽描述的东北的风景,一旦开始想象他就不愿停下来。他会突然间很讨厌南京这个地方,而对王芃泽所在的远方充满越来越深的向往。那些孤单的风景,不应该让王芃泽孤单一人去面对,他本应该陪在王芃泽身边的,可是现在却远隔在千里之外。
写信这样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会你来我往地重复下去。柱子开始考虑下一封信,他拿不准该不该把发生在老太太身上的事情写给王芃泽听,他怕王芃泽知道了会发慌,他觉得王芃泽有权知道,但是知道了又会影响他的工作,老太太最怕家里的事情影响到儿子的工作了,好几次她对柱子说,她认为一个男子汉应该从事业中找到尊严。
暑假快结束时柱子把送牛奶的工作辞了,拿出更多的时间陪老太太和王小川。有一天老太太突然很像去看看王芃泽的父亲,柱子便骑了王芃泽的大自行车,带着老太太和王小川去郊外上坟,烧冥币的时候起了一阵微风,烧了一半的冥币半黑半花漫天飞扬。王小川以为是游戏呢,欢呼着去捡。柱子也急忙跑着捡回来,可是老太太拉住他,说不要捡,被风吹了才好,被风吹了芃泽的爸爸才能在阴间收到。
这句话让柱子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开始思考人生这个话题,他望着眼前的一切,懵懂的王小川和他的已经阴阳相隔的爷爷,突然间似乎明白了许多道理,什么尊严什么事业,都会像这化为尘灰的冥币一样冰冷而无意义,远比生命结束得早,而亲人的思念还在无怨无悔地坚持着,比人生更长久,比人生更坚强。人生脆弱而又短暂,真正真实的该是陪在亲人的旁边。
回到家后,他立刻趴在桌子上给王芃泽写信,把发生在老太太身上的令人担心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写完整了。骑车赶到邮局,把信投进信箱之前他又有些犹豫,但是最后毅然决然地笑了笑,站在信箱前飞快地吻了一下信封,丢了进去,心里默念着:叔,别顾事业了,回来吧。
九月,柱子接到了王芃泽的回信,说会在十月回南京探亲,到时候会带老太太去看医生,在他回南京之前,拜托柱子能经常去看望老太太。于是柱子每隔两天就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到老太太那里住一晚。老太太觉得奇怪,问柱子你最近怎么了。柱子笑着说我来等我叔回家呀。老太太说芃泽十月才回来呢,想了想又笑着告诉柱子,如果芃泽能在十月中旬回来,刚好赶上过生日。
国庆节之后的一天,柱子突然预感到王芃泽要回来了,他激动不已,下午第三节课时请了假,骑自行车回到老太太的筒子楼时天色还早。他在筒子楼前的空地上没有看到王芃泽的自行车,但他一向不用依靠这些客观证据来做判断,他相信他的感觉更准确。
他推开老太太的房门,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他看到王芃泽正坐在餐桌边品尝老太太做的点心,听到开门声,回头过来,看到柱子后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像看到了一个珍宝,大声喊道:“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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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芃泽有半个月的探亲假,第二天就带老太太去医院检查身体,向大夫要求住院观察10天,10天里他天天在医院里陪老太太说话。柱子纳闷母子二人又不是陌生人,哪里有那么多话可说,但是王芃泽就可以,他能找出说不完的话题,把很久以前的事情重新讲起,帮助老太太加强记忆。老太太睡着了,王芃泽就去接送王小川,回家做了饭送到医院里,有时候夜里不回去,就睡在医院的病床上看护老太太。王芃泽申请了一部电话,交了昂贵的座机费,周末柱子赶到老太太家里的时候,电话已经可以使用了。
柱子对王芃泽说如果你工作的地方也有电话就好了,那样奶奶就可以经常和你说话。王芃泽说我那里是野外,怎么会有电话呢,打电话要到乡里去,我会经常打电话回来的。看了看柱子,又补充道:“特别是周末,周末你也在这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