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老师家里的结构与王芃泽母亲的家类似,好一点的是多了个小厨房。开了门,沙老师拄着大拐杖从满是画架画板的客厅走到卧室,又出来,望着满室狼藉向柱子解释道:“那天突然就摔倒了,在医院一住这么多天,也没有时间收拾。”
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张大圈椅,沙老师说你随便坐吧,我先稍微收拾一下,看到柱子要坐时又拦住他,从一摞画板下抽出一张洁白的画布,递给柱子,示意他铺在圈椅上。然后拄着拐杖去厨房接了一壶水放在火上烧,又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出来,看到柱子一直忧郁地望着自己,微微笑了笑,道:“我差点儿忘了,我这里有录音机,我放歌曲给你听吧。”
沙老师拿来抹布把录音机简单擦了一遍,从抽屉里拿出一盘磁带放进去。音乐响起时柱子觉得似曾相识,学校的大喇叭里一到下午放学时就开始放歌曲,似乎也播放过沙老师的录音机里此刻响起的这一首。柱子问这是谁唱的呀,沙老师告诉他这是邓丽君。柱子一句也没听明白,又问这首歌唱的是什么,沙老师从抽屉里拿出写有歌词的磁带封套,指给柱子看,于是柱子知道了这首歌的名字叫做《漫步人生路》。
从此以后柱子对这首歌非常熟悉,痴痴地听了无数遍,有时候和周秉昆在大街上闲逛,只要听到哪家店里在放这首歌,他就停下来,站在门口默默无语地听完;他把歌词倒背如流,那些词句如河流般在他的记忆中流淌,仿佛有了自足的生命,会主动跳出来跃过他的脑海,有时候是“路纵崎岖/也不怕受磨练/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有时候是“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有时候是“愿这欢笑声盖掩苦痛那一面/悲也好喜也好/每天找到新发现”;有一天和王芃泽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他把这首歌唱给王芃泽听,王芃泽夸奖说很好听,他问王芃泽你说一说这首歌在讲什么,王芃泽尴尬地笑,说不出来,因为听不懂他唱的什么词。
在沙老师家的那个下午,当柱子听着录音机放出来的歌声,第一次手拿歌词一字一句地读完后,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遗忘了那些关于过去与未来的苦苦追问,眼里只剩下满室寂然的光阴。不知过了多久,沙老师拄着拐杖从厨房提了开水过来,给他往玻璃杯里倒茶水,问:“你也喜欢这首歌?”柱子点点头,说:“喜欢。”沙老师又问:“你觉得歌中唱的是悲还是喜?”
柱子回答:“悲。”说完眼眶立刻湿了。
渐渐地,柱子面对周秉昆时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星期五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的时候,寝室里没有其他人,周秉昆说:“王玉柱。”或许是考虑到后边的要求肯定会糟到拒绝,这句话是带着撒娇的语气愁眉苦脸地说出来的。柱子看到周秉昆这个样子,忍不住想笑,问:“什么事?又想让我去你家?”周秉昆说:“嗯。”柱子凝神想了想,回答道:“那就去吧。”周秉昆惊讶地“啊”了一声,抱着柱子兴奋地喊:“王玉柱,你终于想通了。”
于是下午放了学,吃了饭,两人便乘上了去往周秉昆家里的公交车。正是下班时间,公交车上人多得挤挤挨挨,柱子也和周秉昆不得不紧挨在一起。柱子觉得自己很欣赏这种感觉,身体的相互接触,有时候能让他察觉到人生中的温暖。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周秉昆的身高,似乎是因为胖的缘故,看起来比他高了一点点,而他又比王芃泽低了一点点,这么说周秉昆应该和王芃泽一样高了。他暗暗地观察周秉昆,想从他身上找出王芃泽的某些影子,最终失望地什么都没有发现。
两人如论如何看不完一整盘录像带,总是10分钟一过就忍受不了身体的躁动,不知不觉凑到了一起,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各自的角色,周秉昆喜欢被柱子粗暴地脱光衣服,而同时柱子自己最好是穿着衣服,他喜欢柱子在他身上做的所有事情;他或躺着,或趴着,柱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缠绵而娇气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两人的脸接近的时候,周秉昆想吻柱子的嘴,柱子拒绝了,转过脸去。接连好几次都是这样,周秉昆察觉到不是偶然,就问:“你为什么不愿意亲我的嘴?”柱子说:“我不知道,我可以亲你的身体,可是看到你的嘴却没有感觉。”
柱子把另一个比这还要糟的意识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每次做完后,他都觉得周秉昆的身体非常丑陋,他有一种厌恶感,不愿多看一眼。如果周秉昆凑过来躺在他的怀里休息,他会觉得不舒服,总是不能安安静静地入睡,于是他尽量躺到另一张沙发上去。
天气已经暖了,周秉昆睡醒之后也不穿衣服,赤条条地在柱子面前走来走去,拿牛奶和面包给柱子。柱子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周秉昆的屁股上,不高兴地责怪道:“你能不能穿上裤子,文明一点儿好不好?你这样拿面包给我我吃不下去。”